00后小陈决定辞职。
在台州一家水泵企业做了一年后，小陈觉得自己的工作“又累又没面子”：毕业后，选择进厂的他被看作是班里的“异类”；在厂里做水泵组装，经常一站就是一天，太辛苦了。
小陈的决定背后，也是不少制造业企业面临的难题：年轻人不爱“进厂”，怎么办？根据人社部、工信部、教育部此前发布的《制造业人才发展规划指南》，至2025年，中国制造业十大重点领域人才需求缺口将接近3000万人，缺口率达48%。
制造业的人才缺口从哪来，又要怎么填？
企业在升级，人才却难觅
尽管人形机器人已经开始进厂“打工”，但替代产业工人仍显遥远。国内庞大的制造业，仍是就业的重要“蓄水池”。
浙江东禾机电制造有限公司技术工人正操作数控车床。 图片来源：潮新闻
人才缺口大，首先还是因为制造业盘子大。
数据显示，今年1至8月，我国制造业企业数量呈现稳健增长态势。东部地区产业集中度及产业链成熟度优势明显，制造业企业总量占比最高，达到64.21%。广东、浙江、江苏、山东、河北等五省制造业企业合计339.05万家，占我国制造业企业总量的56.22%。作为制造业大省，浙江相关人才需求尤甚。
在台州温岭市城西工业园区，坐落着国家级“专精特新”小巨人企业——鑫磊压缩机股份有限公司。公司总经理钟佳妤说，技术好的老师傅比较吃香，月薪在一万元以上。谈及缺人才，“缺的还是高层次人才，研发人员的工资甚至可以开到年薪六七十万元。”
其次，制造业对于人才的要求也在提高。
在绍兴职业技术学院机电工程与交通学院院长裘升东看来，目前制造业人才短缺，“不是说单纯的缺人，而是缺企业所需要的人。”特别是传统产业从制造转向“智造”，让当下一线产业人才稀缺问题更加凸显。制造业转型升级，面临的人才缺口主要是高技能人才和数字创新人才，这些人才不仅需要拥有跨学科的知识背景、具备解决复杂工程问题的能力，更需要愿意扎根基层一线的心态。
温岭人社局相关负责人表示：“地方优势产业集群提升，迫切需要复合型高端技术技能人才。”比如数控机床的操作、检修，既要求相关学科的理论基础，也要求实操经验。又如焊接机器人的检测员，要求工人通晓焊接的基本操作，又要懂智能化、控制系统等知识。”
目前，职业教育等对企业前沿技术、用人需求仍有一定脱节，特别是新兴产业风口渐显，人才缺口也随之扩大。
今年低空经济火热，产业链条逐步向零部件制造等上游延伸，带动了高端制造业发展。“产业前景越来越大，但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才。”浙江云杉飞机零部件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谢学军向潮新闻记者感慨道。
尽管客户数比去年翻了几番，但生产却面临着人才短缺的挑战。“飞机零部件制造与汽车、摩托车等相比，对人才专业知识要求更精专，尤其是懂航空制造知识的专业人才，而这类人才的培养，还需要时间。”
浙江大学中国科教战略研究院副研究员、浙江省产业高质量发展新型智库常务副主任李飞总结道，技术进步和产业升级带来了结构性人才短缺，尤其是工业自动化、智能制造等技术研发类岗位。而传统产业改造提升中，对于既懂技术又懂管理的制造业人才的需求持续放量。
愿干“铁人三项”，不肯进厂打工
一边是企业求财若渴，另一边，则是制造业的就业吸引力尚需提升。
收入，就是最直观的体现。尤其是随着新就业形态的出现，吸引了大量人群。尽管快递小哥、外卖骑手、网约车司机被称为就业“铁人三项”，但目前来看，相较于制造业，仍有一定的收入优势。
根据中国新就业形态研究中心发布《2023中国蓝领群体就业研究报告》，外卖员、网约车司机和快递员成为了蓝领群体中薪资增长最快的三大职业。服务业蓝领收入上的表现优于制造业中的普工和建筑业的零工。
蓝领各类职业收入情况。 图片来源：中国新就业形态研究中心《2023中国蓝领群体就业研究报告》
其次，从工作环境上来看，制造业劳动强度较大，工作环境也更为艰苦，像油污、噪音和高温等恶劣环境，也让不少年轻人望而却步。
相较于制造业的“班味”更重，要风里雨里跑的新就业形态，有时间安排等方面的优势。《2023中国蓝领群体就业研究报告》指出，工作时间自由成为影响外卖员、网约车司机和快递员择业的首要原因，占比分别为62.8%、59.9%和46.4%。
各类蓝领职业人群择业的首要原因。 图片来源：中国新就业形态研究中心《2023中国蓝领群体就业研究报告》
近几年，年轻人为什么不爱进厂成了一个重要的就业之问。但在李飞看来，并不能一味指责年轻人“好逸恶劳”或者“眼高手低”。年轻人不愿进厂，是在与其它行业对比后的“自然选择”。
从更长远的职业发展上来看，李飞指出，目前许多年轻人对于制造业的认知，还停留在劳动密集型产业的阶段，对于技术密集型、创新驱动型的现代制造业认识不足，导致他们不愿意选择制造业作为职业发展方向，更倾向于选择互联网、金融等新兴行业，导致制造业吸引人才的难度进一步加大。
裘升东表示，从社会认知上来看，目前社会普遍存在“重学历、轻技能”的观念。这让大量人才趋向普通高校，而技校则被视为不入流。加之在许多企业，技工升迁机会不多，相应保障欠缺等，这也大大降低了技术岗位的吸引力，导致学生到制造业就业的意愿不高。
浙江一所职业技术学院负责人表示， 该学院今年毕业生在3000人左右，但是有意愿去制造业企业就业的学生仅占一半。
制造业怎样才能香起来
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副部长李忠在24日举办的国新办新闻发布会上指出，技能人才是支撑中国制造、中国创造的重要力量。培养造就一支规模宏大、结构合理、素质优良的技能人才队伍，是推动高质量发展、构建现代化产业体系的迫切需要。
解决制造业人才缺口问题，既是进一步拓宽就业渠道的必然选择，也是推动制造业高质量发展的必经之路。
而让新鲜血液持续流入制造业，须从人才供需两端同步解决。一方面，要让制造业有人才可用，不断培养出企业用得上的人才。另一方面，提升制造业的吸引力，让人才愿意来、留得住，吸引更多年轻人投身技能工作。
绍兴职业技术学院学生参加职业技能竞赛。 受访者供图
在人才培养上，裘升东表示，高职院校的定位就是培养高素质应用型技术技能人才，让学生更好就业。应对就业需求的变化，须对人才培养进行动态调整，推进产教融合。“学校要看企业需要什么样的人才，就建立什么样的实训基地，构建与企业生产相近的生产性实训环境，加强学生的实践动手能力，实现上岗就能上手。”绍兴职业技术学院加强校企深度合作，建立上市企业订单班、与中小企业探索建设行业订单班，根据企业的用人需求，和企业共同制定人才培养方案和课程标准培养人才。
在李飞看来，应聚焦转变就业观念、加强就业保障等问题，持续加强顶层设计，打好制造业人才就业“组合拳”。
在就业观念方面，通过宣传和教育，进一步改变年轻人对制造业的刻板印象，提升年轻人对现代制造业的认知和兴趣，提高制造业岗位的吸引力。
在就业保障方面，政府和企业应提供更多的就业保障措施。例如完善的社会保险、持续的职业发展支持等，尤其是建立区域型就业服务中心，适应制造业转型升级过程中对从业者知识能力要求的变化。通过提升工程师、一线工人的社会地位，改善工作环境、提供多元化职业发展路径等，为从业者在产业迁移过程中提升岗位胜任能力、提供更多就业机会。
令人欣慰的是，这样的环境正在逐步形成。也正是这样的环境下，有的“小陈”，已经摆脱了初期的迷茫，逐渐走向成功。
利欧泵业生产车间正在忙碌的工人。 受访者供图
利欧集团浙江泵业有限公司（下称“利欧浙泵”）是一家温岭知名泵企，在卡塔尔世界杯，曾为球迷村提供供水设备。公司投资6亿元进行智能工厂建设， 5G+AI融合、云计算等先进技术不断融入生产线，传统厂房科技味十足。
与公司一道晋级的，还有老员工刘华。2006年刚入职时，他的月薪才1000元出头。在公司的流水线上，刘华干过水泵装配的各个环节。这些年来，刘华的职业技能在提升，利欧也获得了自主开展技能人才认定的资质。如今，刘华不仅在岗位上逐级晋升，还取得了高级工职称。到了去年，刘华还从“打工人”成为“合伙人”，获得公司的股权激励。 “现在月薪能拿到一万多，凭本事吃上的技术饭真的‘香’！我一步步往前走就对了。”刘华说。
这一步确实走对了，去年年底，台州市人大常委会表决通过《台州市提高技术工人待遇扩大中等收入群体若干规定》，聚焦技术工人最关心的收入待遇、工作待遇、学历待遇、社会待遇，对有关各方的权利和义务作了规定，是国内首部为提高技术工人待遇而制定的地方性法规。
聚焦制造业人才，浙江全省也有了更明确的蓝图。
今年浙江省委“新春第一会”，对全面加强“三支队伍”建设进行系统部署，其中高素养劳动者队伍是重要基础。浙江省人力社保厅围绕提升劳动者技能素养，制定了省域技能型社会建设行动方案。提出到2024年底，全省技能人才总量达到1330万人以上，到2027年，总量达到1500万人以上，制造业技能人才达到800万人以上。
环境好，则人才聚、事业兴；环境不好，则人才散、事业衰。“通过人才供需两端共同发力，提升就业环境和吸引力，将更好助力制造业人才补缺。”李飞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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