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口小摊

　　年的脚步，越来越近了，前不久晚上出来散步，又看见小区附近路口的两个小摊。想起大前年农历十二月廿九夜，毛毛雨，马路很空，我也此时出来，当时感动于摊主的坚守，曾与他聊开。

　　摊主40多岁，山东人，专做烧烤。平常妻子帮忙，那天就他一人。他告诉我次日回家，当晚再挣点。我说这几天菜场的菜贵了不少，他说摊上荤的食品卖得也贵了，提价三五元。我连声说，应该的应该的。他又说，像这种蔬菜，进价贵了大半，仍卖原价。天有点冷，摊主面带微笑，平静地站着等候顾客。

　　一直以为小摊光顾者因便宜而来，其实不完全是，这也是美食享受。今年这次，在烧烤摊看到两个年轻人，下班宵夜。原来是做装修设计的姐弟俩，来自温州龙湾。两人花了49元，亲密无间坐在小凳上品尝聊天。弟弟招呼我一起吃，顿感开心。还有两位漂亮女孩为这口美味，站着等了十几分钟。

　　另一个炒饭炒面小摊的S师傅，来杭州干这活五六年。小摊在一辆脚踏三轮车上支开，小山般堆满了食材。他是山东枣庄人，50挂零，不抽烟，喝点小酒，以前在工地打工。他每晚约9时来这路口，半夜去一站外的一个小区门口，黎明前回家。

　　S师傅往火热的锅里倒上一大摊油，打上鸡蛋，抓上一大把切碎的包心菜、一大把大棚小青菜，翻炒后放上面条或是米饭。盐和味精搁一起放，再倒点酱油。锅铲铿锵，炉火猛窜，香气扑鼻，S师傅呈舞蹈状操作，我看得入迷。三四成顾客买10元一份的面或饭，多数顾客会再加鸡腿或其他，总价十五六元。我在边上近一小时，几乎没看见超20元的。

　　来光顾的基本是年轻人，小哥居多。八九成正餐，一二成宵夜；如果晚一点，就会多数是宵夜。也有小情侣依偎着来买一份炒面，再加一些卤味，是来解馋的；也有妈妈替补习的孩子带一份加餐，笑着要摊主多加点食料，说是天天来，理应特殊待遇。我在边上起哄，“熟客批发价”，摊主一笑置之。路口小摊，支撑着S师傅的杭州生存，支撑着打工人的极简生活，支撑着城市普罗大众的爱。

　　“我每天只睡五六小时。”早上6时左右到家，洗洗睡下。10时左右去菜场进货，午饭后再睡。14时起来，洗菜、煮肉食、卤蛋、煮饭、面条过水等，傍晚小睡一会，20时左右准备出门。“真困，真想睡。”他边说边揉眼睛，“半夜12点前是不能瞌睡的，之后会趴在摊位上眯一会。有生意就不困了。”

　　小摊挣钱，艰辛谁知。文章开头的烧烤摊夫妻俩，随身带着不到三岁的儿子。“儿子也通宵？”“是啊，谁带呀，要不你领了去。”摊主跟我调侃。小男孩虎头虎脑，聪明地拉着我的手，学作买烧烤状，跟他爸妈说“要两支”。夫妻俩当然知道晚上不睡会影响孩子成长，我心里有点酸楚。

　　S师傅在附近小区租了小套，每月租金三千元，与妻子、儿子及儿媳妇住一起。妻子他们三人在别的地方摆摊。“场面是我这两倍，比我挣得多”“老家还有一个女儿，有十五六亩地”“我没什么文化，不会用支付宝，收款用儿子手机的微信”……S师傅随手给我看杂物遮掩着的收款专用手机。

　　“您是山东人，怎么是‘安徽料理’？”我突然问。

　　他笑了起来，“跟安徽人学的”，安徽人给杭州留下深刻印记。前阵子，我曾在这里遇上一位爆米花小贩，安徽阜南人，每天15时多出摊。他独自一人在杭州城东租一间房，每月1200元。有两个孩子，女儿大专毕业，打算来杭打工；儿子高二在读，妈妈照顾他。

　　“在老家盖了房吧？”当时我问。“盖了，6年多前，400多平方米，院子能停7辆车，花了40多万元。”他拿起手机给我看刚盖好时的照片，建筑垃圾仍在，漂亮的三开间独栋。他说，房子仅他们住的那间简单装修，外粉刷也还没做，“还欠着一万多元建房的债”。

　　街头小摊是饮食文化的一部分。日本一些城市在人行道上有小摊的专用地块及专用水电接口，称为“屋台”，据说是“日本必吃特色平民小吃”。日本福冈屋台已是城市一景，有法国人在福冈，放弃居酒屋生意，专事屋台的法式料理。他们用的装配式折叠手推车，每辆都不一样，主打面条。我有一年深秋在东京筑地，逛鱼市场后，在边上的人行道小摊吃拉面，比店里便宜200日元左右，味道很赞。

　　泰国的曼谷街头也有不少这种街头餐车。记得有一年到曼谷，在一个广场的路边，一溜的餐车。一辆餐车是夫妻档，主打炸鸡块，妻子煎炸，丈夫招呼。“文君当垆，相如涤器”，千古美谈，现实没这般浪漫，我呆呆看了好一会。

　　当然，我家楼下路口小摊也有一些小问题。我白天去看过那块地，油渍较多，有碍观瞻。交通问题稍好一些，毕竟营业时已过了高峰时段，但仍有些许影响。烧烤和炒面炒饭生意忙时，烟雾腾腾，还有食品卫生等，都是城市管理者的难题。不过日本和曼谷的做法是较好参照，以我的观察，杭州文一路一带是有一些地方能设置“屋台”的。

　　路边小摊，市民必需。有条件地予以经营，体现城市的器量和张力。当下重要的是督促他们加强自我约束，同时也要求顾客注意城市环境。一座自律的优秀城市，大概就是这样炼成的。

　　（卓勇良，浙江清华长三角研究院新经济发展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