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在莫干山镇仙潭村的花海里嬉戏(资料照片)。 镇政府提供
浙江在线杭州4月1日讯(记者 金春华 孟琳 县委报道组 王云峰)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早上7时许,德清县洛舍镇东衡村,62岁的高应华吟着这首《渔歌子》走在上班的路上。春意盎然中,成群的白鹭正嬉戏于农田中。高应华不事稼穑已数十年,现在是村里众创园的法人代表。
东衡村以西25公里,莫干山镇仙潭村。刚过而立之年的民宿业主郎成杰快步走去参加村里返乡创业协会的座谈会。此时,他的“邻居”们正在忙着晨练、拍风景。这个村庄如今涌入了许多来自上海、杭州甚至外国的“临时村民”。
一东一西两个村、一老一少两个人,在他们和他们身边的故事中,农业、农村、农民的含义正在重新定义。
撬动这一变化并不容易,特别离不开一项关键性改革——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2015年2月,德清成为全国33个农村土地制度改革试点县之一,承担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改革试点任务。如今,“全面推开农村土地征收制度改革和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改革”已被写入2019年中央一号文件。
沉睡土地被唤醒
矿地建起钢琴国
米黄色外墙,透明的大窗,标准的柏油通道,高应华走在众创园厂房间,就像一位农民走在即将丰收的田野上,满脸喜悦。
这片现代化的“农田”给村庄注入新的活力。众创园规划面积680亩,已有200亩投入使用,分为ABC三个区块,均以标准厂房为主。目前,C区主体建筑已竣工,今年5月即可投产。三个区块预计每年可给东衡村集体带来1000万元的租金收入。
“这是A区,60%是本村村民租的,都是和钢琴有关的企业。”高应华介绍,2018年,东衡村年产钢琴两万台,产值超过两亿元,全国每生产100架钢琴,有7架产自这里。
但谁曾想,脚下这片土地曾是平均深度达10米的废弃矿地;眼前这个现代化“钢琴王国”,曾是一家家夹缝中求生存的小作坊。
位于德清东部平原的东衡村,早在十多年前就通过挖矿卖石材致富,但也在“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灰”的恶劣环境中遭罪。2009年底,东衡村下定决心关停全部矿产企业,填平了矿区。为解决因此带来的失业问题,村里结合所在洛舍镇的特色钢琴产业,鼓励村民开办钢琴和钢琴配件企业。
但村集体经济一夜间没了收入来源,也带来一系列后果:坏了的路没钱修,给困难群众的生活保障不知哪里出,村庄保洁没钱聘人维持,那些刚诞生的钢琴企业想要搬进现代化生产车间而不得,随时面临夭折的风险。
在众创园A区的博兰钢琴有限公司,标准化厂房高大宽敞,年轻的负责人俞旭明正在叮叮咚咚地给一架新钢琴试音。回忆起10年前刚创业那会儿,他记忆犹新:“我们企业小,不具备向政府拿地的条件;村里没有这么大可建厂房的土地,也没钱建。”俞家当时租了村里的老蚕种厂创业,楼板是木制的,没有消防栓,安全隐患大,一下大雨就得上屋顶补漏、进厂房挪设备。
眼看着一大片一大片集体土地被闲置,大家心里都急,都想早日解决这个难题。
“其实办法大家都知道:卖地。企业买了可以盖厂房,村集体有钱了可以给群众提供保障。”高应华说。但国家法律不允许,土地管理法第六十三条明确规定,农民集体所有土地的使用权不得出让、转让或者出租用于非农业建设。“就像秧苗孵出来了,但找不到大田可以扦插,更缺少水和肥料。这田没法种。”这也是浙江村集体经济从传统转向现代所面临的难题。
2013年,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提出,
建立城乡统一的建设用地市场。在符合规划和用途管制前提下,允许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出让、租赁、入股,实行与国有土地同等入市、同权同价。2015年2月,有“股票田”等探索经验的德清成为全国33个农村土地制度改革试点县(市、区)之一,承担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改革试点任务。
“我们探索制定了‘同权同价、同等入市’等原则,集体土地享受到的权利基本与国有土地一样,可以入市交易,可以抵押贷款。”德清县自然资源和规划局副局长章正洪说。
高应华所说的“大田”很快有了。2016年5月,众创园中总面积68.56的A区块挂牌出让;1个月后,村里的14家钢琴及配套企业以1462.6万元的总价拍得该区块土地的使用权。2017年,B、C两个区块也先后成交。除掉上缴的土地调节金等,三个区块约给东衡村集体带来2000万元的收益。
在浙江,很多村集体土地小而分散。A区块的土地本来也散落在东衡村各处。“企业买去后分散建厂房,效率不会高,东一处、西一处也不好管。”高应华说,县里创新了“异地调整”的办法,通过置换,把村集体土地集中起来,发挥规模效应。
每个村的区位等条件不同,有的村集体土地少但大家抢着竞拍,有的村却无人问津,这关系到区域平衡发展大计。德清把“异地调整”的办法用到跨村上。东衡众创园C区块中,C1区块就是东衡和县内7个欠发达的村以出资或出地等形式联合建的。仅这一项目,可使每个村每年平均稳定增加集体经济收益50余万元,让其中的几个村摘掉经济薄弱村的帽子。
农村集体土地入市发证(资料照片)。
游子归乡创业忙
山里兴起民宿热
从高空俯瞰德清全县,有人说像一个聚宝盆,郎成杰说像一个鸟巢,正引着越来越多离乡的游子归来。
仙潭坐落于莫干山北麓,距离县城20余公里。大山给了村子美丽的容颜,却也阻隔了山外人进来的脚步。仙潭缺乏经济发展所需的基本要素:资本和人才。
在集体土地入市前,仙潭村集体经济收入一年约两万元;村民收入只来源于种田、卖毛竹,年人均收入1万多元。年轻人纷纷外出,村子日渐衰败。
“一开始投了100多万元,两年动不了,感觉就像石头丢到深潭里,听不到响声。”仙潭一山坳里,醉清风度假酒店开门迎客。这个项目建在德清试点中第一块入市土地上。项目业主赵建龙,德清本地人,回忆两年的坚守感慨良多。2013年,看好乡村旅游的他买下仙潭村一幢2000平方米的废弃厂房,想改为民宿,但因没有土地使用权,没法重新建设、没法改变用途,只好继续荒废。
集体土地入市,改变了这一切。2015年,那幢废弃厂房所在土地以协议出让的方式入市。赵建龙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拿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集体土地使用证》,“有40年使用权,与国有土地一模一样。”
溪沟被放开了水闸,资本冲破曾经的“禁区”。拿到证件的当天,就有多家银行找上赵建龙,问他是否需要贷款。几天后,赵建龙以拍得的地块做抵押,向银行申请到150万元贷款。得到启动资金的赵建龙开始了醉清风度假酒店建设,更多外来资本也找到了进入偏远山区的路径。
平静的仙潭起了波澜。新兴的乡村事业吸引着人才的进入。仙潭村人气有多旺?从郎成杰三兄弟的故事可见一斑。
郎成杰原本在县城做园林设计。山外资本的进入、村里民宿业的兴起,给了他很大的信心。正好当时县里试点宅基地抵押贷款,他得以贷到50万元,加上多年打拼积攒的积蓄,打造了一家名为“藓园”的精品民宿。
仅一年多,“藓园”就成为“网红”,不仅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游客,还吸引了他的两个兄弟:已在县城购置房产的堂弟郎炜炜“回归”了,请设计师将自家3层小楼改造成“隐宿”,吸引城里人来归隐山林。郎炜炜的表哥做竹子生意遇到了发展瓶颈期,也被两人“撺掇”一起开民宿。
目前,这个只有574户的小山村开出了125家民宿,还有20家正在审批。其中一半左右是年轻人回来开的。大家带回不同的经营理念、管理方法。灯下茶前的相互切磋,让民宿旅游业形成了良好的发展环境。
有了产业,有了资金,村里搞起基础建设有模有样。请专业设计团队做美丽乡村建设规划,投入300多万元修建1.5公里的沿溪游步道,投入200万元提升村内龙潭景区,变出占地10亩的向日葵花海……村党支部书记沈连根说,这些在土地入市前都不敢想象。年轻人说,素颜的老家也扮上了新妆,更加宜居宜游宜人。
2018年,仙潭涌入游客12万人次,总收入6000多万元,各家民宿年收入少则30余万元,多则100万元,还成功创建3A级旅游风景区。如今,仙潭底气十足地提出了“打造江南民宿第一村”的目标。
传统农民新生活
我的村庄我经营
集体土地入市改革同时,德清又实施配套或相关的农村产权制度改革、户籍制度改革、社会保障体制改革等。村里人渐渐发现,城乡发展差距正在缩小,农民和城市居民享受一样的权益。
“当个新农民,挺好。”走进高应华家,他86岁的老母亲正与老邻居高子南聊天:
“以前起床前,总会想想要去给哪块地锄草、哪块地施肥。现在地不种了,早上就想着怎么安排好这一天。”
“以前造房子要有一个房间装粮食,一个房间装柴火。现在吃什么都可以买,还能上网买,房子装修得跟城里有一拼。”……
老年人的这份热乎劲,用到了拥抱乡村振兴、经营乡村生活的日常中。在仙潭村,60多岁的村民越来越抢手,大娘大婶们在民宿洗碗、搞卫生,月收入有近3000元,一年按13个月计酬。2018年,仙潭人均年收入达3.6万元,比集体土地入市前翻了一番。
常年在外从事农场管理工作的郎臻炎回来搞了一家25亩的家庭农场,给村里多家民宿配送新鲜瓜果蔬菜,游客也会去他那里体验采摘休闲游。几位种地的“老把式”被请来做技术员,同时给游客当起了师傅。
现代化农业催生了“技术派”的新型农民,一个人可以管几百亩地。
东衡村为了建众创园,集聚了零散的集体土地,就地复垦,并通过置换等方式整合到一起,因此复垦了近2000亩水田。通过获得村民授权,村里以每年每亩800至1000多元不等的价格,统一出租给了种粮大户,规模化种植。高应华比划着说,以前农民得背着喷雾器一行一行喷洒农药;现在一架无人机呜地飞过去,一下子就喷好了。
截至2018年底,德清已完成入市土地186宗,面积1401亩,成交金额3.45亿元;已入市的土地收益中,农民和村集体获得2.81亿元,占入市总价款81.57%,惠及农民群众18余万人,占该县农村人口的65%。眼前的生活与长远的发展如何相协调?农民开始学习现代化管理方式,原本有些松散的村集体正在加强自我管理。
“发展还是要靠项目。”仙潭隔壁的何村,村委委员董纳新介绍,村里用11亩集体土地拍卖的部分所得,在县里买了店面房出租、入股了一个项目,每年可增加6万元的集体经济收入。“我们还在镇里的牵头下引进一个茶文化主题项目、一个主打户外运动的项目,都是选了又选,符合村里发展方向的。”县里统计,目前村集体土地项目申报淘汰率高达七八成。因为可选项不少,村里要挑选让村民满意的项目。
跳出眼前一亩三分地,农民对参与村庄发展有着越来越强烈的意愿。
2018年2月4日,在年味浓郁的莫干山年俗文化节期间,80多名仙潭村回乡创业青年发起成立村级返乡创业协会。他们将一边参与村庄治理,一边加强对全村民宿业的管理。这些天,郎成杰正忙着给村里做一个整合旅游资源的文案,把民宿旅游、趣味旅游和文化旅游结合起来。
“现在村里发展有资金了,还要有好的思路,好的管理。”沈连根说,全省这么多村在搞民宿旅游业,仙潭如果搞不出特色,留不住游客,就会被市场淘汰。
德清县委政研室(改革办)负责人总结土地入市带来的变化,其中之一就是农村自我管理的意愿和能力都有明显提升,实现了“治理有效、乡风文明”:早年村里土地出租租金不高,现在租不租、租金多少、年限多长,都要民主商议。
无疑,集体土地入市这一市场化的改革,为乡村产业发展、农民增收带来了新活力,但同时也为乡村治理、生态环境建设提出了新任务:如何让农村实现多维发展,如何把改革作为促发展、惠民生的手段加以推进?都是我们要持续关注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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