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来越大，噼里啪啦砸在泥土跑道上，一双小脚丫踩在这水花中，奔跑，奔跑……

　　小脚丫的主人是一个纤细、黝黑的杭州女孩，她叫郑蓉，时年6岁。

　　1971年，在杭州建国一小的操场上，每天下午1点半到傍晚5点，是体育特长生郑蓉的固定训练时间。

　　时隔47年，现年53岁的郑蓉回忆起少体校跑步的日子，清晰地记得有“甜”的一幕——

　　跑步时可以听到教室里传来的读书声，只要听着，就能支撑我跑着跑着忘记时间。

　　读书的美好，竟以这样戏剧性的方式，扎根在了童年郑蓉的内心，影响并促使成年后的她，很想帮助喜欢阅读的孩子们。

　　在郑蓉47岁至53岁的这6年间，她为杭州富阳区12所乡村小学无偿捐建了12个各具风格的阅览室，11592名农村孩子受益，更推动了“阅读”成为富阳区教育的一张金字名片。

　　在今年国庆节前后，记者打开富阳区地图，标注出了12个阅览室的位置，逐一走访了解，探寻背后的故事。

　　一个人完成十二个人的约定

　　8月31日，富阳区大源镇育才学校举办“凌霜傲雪”阅览室落成仪式。

　　除了当天的“东道主”育才学校的校长，记者意外地发现，现场还有上官中小、湖源中小、高桥小学、受降小学、松溪小学、永昌镇小、富春三桥小学、富春四小、洞桥镇小、万市镇小、场口镇小的校长，数了数，共有12人。

　　“我们这12所小学，都有1个郑蓉捐建的阅览室。今天是她捐建的最后1个阅览室落成，我们觉得很有意义，就一起来了。”三桥小学校长陈燕说。

　　上官中小校长王永明补充：“准确地说，上官中小的‘纯质素心’和湖源中小的‘绿野仙踪’这两个阅览室，是郑蓉带领团队一起捐建的。这之后的10个阅览室，是她凭一己之力完成的。”

　　这个说法得到了时任富阳区教育局副局长，现任万市镇人大主席黄玉林的证实。

　　“捐建阅览室最初是由郑蓉等12位女士发起的，完成两个后，11人退出了。”黄玉林坦言：“每个阅览室建设费用至少要20万元，后面的10个如果全部由郑蓉承担，就要花费200万元以上。我们当时也不强求，没想到她说，‘既然答应了，就一定要兑现。’”

　　记者找到了退出的11人中的一位，她叫傅惠红。

　　傅惠红那天也受邀参加阅览室的落成仪式，她说，2013年，郑蓉和她等12位女士结成了一个团体，取名“妍翠慈社”。大家生活富足也有时间，想一起为孩子们做些助学公益。

　　“郑蓉是队长，就由她牵头找到了富阳区教育局，在教育局帮助下，选了12所民工子女相对集中的小学。我们和富阳区教育局约定，一人认领捐建一个阅览室，6年里完成12个。可惜集体做了两个阅览室后，因为各种原因，包括我在内的11人先后退出了。”

　　傅惠红很佩服郑蓉，她说：“没想到她一个人做完了我们12个人想去做的事情。”

　　一个柔弱的女人在奔波中坚强起来

　　郑蓉家住在钱塘江一桥边，距离最近的受降小学，有22公里；最远的洞桥镇小，有87公里；其他几所小学，大部分距离都超过了50公里。

　　这6年来的每个寒暑假，郑蓉同时开工两个阅览室。记者实测，一天来回跑两所小学，往返接近150公里，至少得花3个小时。

　　3个小时还是顺利的情况，郑蓉那辆开了15年的旧车，经常“掉链子”，有时甚至“瘫痪”在半路上。其中的一次，黄玉林印象比较深：

　　2017年12月15日，万市镇小“空谷幽兰”阅览室完工。回杭州的路上，郑蓉的汽车抛锚了，她在雨夜中受困于陌生的乡野，想起还要赶回医院照顾病危的妈妈，号啕大哭。

　　“抹完眼泪，汽车修好，郑蓉照样继续在杭州、富阳之间两头跑。”黄玉林感慨地说。

　　很多小学的保安师傅都认识郑蓉，在他们眼里，郑蓉是一位干活能手。

　　一次，记者和郑蓉约在受降小学见面。记者比她先到一步，在门口碰到了保安汪师傅。

　　他对郑蓉印象很深，“我以为捐阅览室的是‘大款’，花钱雇人做。可她是拎着水桶来的，装修扫尾全是她自己打扫卫生。”

　　记者翻看郑蓉的手，指甲剪得短短的，摸摸手掌，能感觉出是双干活的手。

　　郑蓉说：“阅览室的活也不是我一个人干的，工匠安装桌椅；儿子倒垃圾；三桥小学的‘蝶舞芳华’阅览室，是帮忙人数最多的一个。2016年的大年二十七、二十八，设计师的爸妈、小舅、大舅全出动了，挂蝴蝶，装灯，组家具，一直忙到晚上7点多。临走时，保安师傅都问我们，怎么不回家过年呢？”

　　做阅览室，郑蓉有时候很耐心，桌上的铅笔都一支一支削好了，整整齐齐码好。可是，遇到原则性问题，她也会很急躁。

　　那天，记者目睹了她和受降小学潘老师的一次“误会”：

　　“林籁泉音”阅览室的门被锁上了。

　　分管阅览室的潘老师赶到，郑蓉跺着脚，冲着她提高嗓门：“阅览室不是摆设，你们怎么能锁起来呢？”说着说着，郑蓉又急又气，眼泪簌簌滚下来。

　　这时，阅览室门从里面打开了，探出几个小脑袋。原来，有几位小值日生在里面打扫，郑蓉破涕为笑。

　　对郑蓉的“较真”，受降小学校长孙晓东举了个例子：“喏，你看这蓝色窗帘，原本设计师错用成米黄色，临开放，郑蓉坚持换掉了。”窗帘店老板证实，更新窗帘的费用花了7260元。

　　设计师李燕琴跟着郑蓉做了12个阅览室，她说：“每一个阅览室都像是郑蓉的‘孩子’，她取好了12个名字：空谷幽兰、叠翠流年、紫霞青影、凌霜傲雪、且听风吟、竹曳悠径、朝花夕拾等，让我用具象的感受去设计。比如‘竹曳悠径’阅览室，我们选了一根根真竹子贴饰墙面。”

　　十二个阅览室做成了，她得到了什么？

　　12个阅览室在今年暑假结束前全部完工了，郑蓉给曾经一起捐助阅览室的姐妹们打电话，告诉大家，这件事做完了。

　　回顾这6年，郑蓉说，自己只是坚持得更久一点。她很感谢和她一起努力的人，有当初的联合发起人，有富阳区教育部门的同志，还有老师和她的家人们。

　　郑蓉丈夫的企业当时重金购买了厂房，家用很紧张。郑蓉说：“为了筹足做阅览室的资金，我忍痛出让了一幅收藏的书画，还卖了一些玉器翡翠。有人问，传给儿子岂不更好？实话说，我也犹豫过，但给自己一个孩子，不如让千万个孩子从中得到实实在在的帮助。”

　　郑蓉对丈夫的宽容也心怀歉疚，她说：“我在其他方面很节约，不换新车也不买贵东西。”

　　这6年间，郑蓉还遭受了自己病重手术、妈妈离世等多重打击。

　　他人的冷言冷语，也如泰山压在心头。

　　有些人不理解，质疑郑蓉做公益是为了出名，她都沉默以对。往事本已封存在郑蓉记忆深处——1987年，22岁的郑蓉因工作突出被推选为杭州市第七届人大代表。

　　“我年轻时得过一些荣誉，但我做公益这6年都是埋头在做，收到过一张学校送给我的‘心香天使’书法作品，我觉得也很满足了。”

　　说这句话时，郑蓉正在三桥小学“蝶舞芳华”阅览室里和孩子们聊天。

　　阅览室里，9岁的涵涵说：“我在这里看书很安静，回家后大人们打麻将的声音很响的。”

　　10岁的小艺说：“我放学后要去妈妈打工的小超市帮忙，还要做作业，就没时间看课外书了。”

　　10岁的乐乐说：“我的家特别小，只能坐床上看书，这里看书就很舒服。”

　　郑蓉说：“很多农村孩子的生活比较困难，特别是一些外来务工人员的孩子。我无力改变他们的生活，就想做一点小事情，让他们有个安静读书的地方。孩子看书看多了，心里会亮堂起来，跟世界有更多的交流，对未来有更多的追求。就像当年我跑步时听到边上的读书声，让我羡慕，让我终生难忘。我小时候没有机会读很多书，12个阅览室建成了，看到孩子们有个好的环境读书，我也了却了心愿，这就是我最大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