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9月18日,《钱江晚报》曾刊登过坂本寅吉的故事。这张泛黄的报纸,蒋义生保存至今。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9月,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北撤。自此,坂本寅吉告别妻儿北上。谁都没想到,这一去就是永别。
他牺牲在哪里?是怎么牺牲的?留下了什么话?在蒋义生的记忆拼图中,有过很长时间的缺失。他无从查起,也不知从何问起。
战友信件
拼凑起父亲最后时光
从1945年坂本寅吉离开义乌,亲人们就一直在等待。没想到,1950年,他们等来了一纸烈士证书——那一年,蒋义生7岁,他至今还清楚地记得,母亲摸着证书默默流泪的样子。
父亲只是在脑海里的一个模糊形象。漫长岁月里,他只能与母亲相依为命。在生活的重压下,母亲蒋荷菊在57岁时就早早离开了人世。但慢慢走近、了解父亲的事迹,蒋义生的心结也在渐渐解开——
坂本寅吉是一名国际主义战士,他在部队里的事迹,不断被战友提起:在攻打泰安城时,他用仅存的三发炮弹打掉西南城角上的碉堡;他还曾劝说残留在津浦铁路泰充段的日军向新四军缴械投降……“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了,我的父亲是值得骄傲的,我应该觉得光荣。”
上世纪八十年代,蒋义生曾去过远在徐州的淮海战役纪念馆,他找到了父亲的照片和名字,可惜介绍的信息并不翔实。
要完善父亲最后几年的经历,离不开曾任坚勇大队政委的江征帆。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他曾发表了一篇《难忘的日本战友》,回忆了坂本寅吉的事迹,文章中也介绍了烈士遗孤蒋义生的情况。
作为坂本在淮海战役期间同部队的战友,金中看到了这篇文章,立刻写信给蒋义生。
一封封信件,帮蒋义生拼凑起了父亲最后的时光——
父亲是一名炮兵教官。在部队里,他告诉战友,他的家在南方一个叫义乌的地方,他有老婆和儿子,如果不幸牺牲,希望战友能帮忙照顾孤儿寡母。
也是在父亲战友的帮助下,蒋义生联系上了远在日本的亲人。2018年、2019年他连续两次带着家人前往日本寻亲,带回了日本的家谱。
如今家中父母唯一的合照,是30多年前,蒋义生找到父母两张照片后,到照相馆里合成的,爸爸的照片是从一张跟伐木工人的合照里弄下来的,妈妈的照片是从一张她和姨娘的合照里剪下来的。照片里,两人靠得很近,都是年轻模样。蒋义生说,让父母有张合照,是圆了他作为儿子的一个心愿。
但遗憾总是有的。
母亲去世时,蒋义生给父母安排了合葬坑,但父亲的墓,是一处衣冠冢,“大家都说,我爸爸是炮兵,被炮打中了,肯定是找不到尸骨的。”
原来父亲的墓
就在750多公里外
今年5月,一直致力于帮烈士寻亲的孟祥斌烈士遗孀叶庆华找到蒋义生,听他说了坂本寅吉的故事,也了解到他找不到父亲烈士墓的遗憾,“查询英烈网,但上面关于坂本寅吉的很多信息是错误的。”
为烈士寻亲许久,叶庆华熟知流程。通过牺牲的时间和地点,可以推断可能埋葬的地点。叶庆华与徐州淮海战役纪念馆、义乌市退役军人事务局等部门联系,希望找到更多线索。
5月9日,徐州淮海战役烈士纪念塔管理局副局长周永杰查到更多信息:1949年1月,坂本寅吉所在的部队在河南永城陈官庄小朱庄一带与国民党军对战。作为炮兵教官,坂本提出让炮兵部队直接瞄准目标平射,他还亲自上阵,把炮弹零部件拖到距离敌人碉堡两三百米处组建阵地。就在此次战役中,坂本被一颗流弹击中,牺牲时年仅35岁。
在淮海战役纪念馆,纪念塔上镌刻着3.1万名烈士名字,但周永杰坦言,因为年代久远、信息不对称等原因,能联系上烈士家属的很少。能帮烈士寻亲,也是工作人员的心愿。
和很多烈士相比,坂本寅吉还算幸运,纪念馆里不仅有他的照片展示,还有他生前使用过的图囊和皮箱,“三万多名烈士,像他这样有照片的不到200人。”
有了这些信息,寻找的过程比想象中顺利。5月11日,叶庆华收到好消息,坂本寅吉的烈士墓,在位于河南永城的淮海战役陈官庄纪念馆烈士遗骨地宫内。此处距离义乌楂林750公里,距离徐州不到百公里。
从父亲墓地回来后
他到母亲坟前上了炷香
蒋义生接到叶庆华的电话时,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今年7月22日,在两个外孙和叶庆华的陪同下,蒋义生前往河南永城。
“去的路上,我还是半信半疑,毕竟这么多年了,关于爸爸的墓地是一点消息都没有。”直到真真实实地触摸到埋葬着父亲的墓墙,蒋义生才相信,这次,是真的团圆了。他第一次近距离地呼唤着“爸爸”,一声又一声,早已泪流满面。
坂本寅吉的遗骸,就埋葬在纪念馆的烈士遗骨地宫内。地宫是一个合葬墓,按照中国入土为安的传统,只有在烈士后人前来祭奠时,才会对他们开放。
“地宫内有282组石棺,4~6人为一组,一共合葬了1691位烈士。”叶庆华介绍,烈士名录上刻着坂本寅吉的名字,他的遗骸就在其中,但目前遗骸和烈士姓名还无法一一对应,“是混在一起的。”
虽然带不回父亲的遗骸,但蒋义生得知他已入土为安就已足够。
这一天,蒋义生还收获了意外的感动。叶庆华给他准备了一份特殊的礼物—— 一尊一人多高的坂本寅吉新雕塑。
新雕塑上盖的的红绸,是蒋义生亲手揭开的,他颤颤巍巍上前,一遍遍抚摸。
回到义乌后,蒋义生特地来到母亲墓前,为她上了香。“告诉妈妈,爸爸找到了。”蒋义生说,对母亲而言,这是最好的告慰。蒋义生也决定以后每一年都会去永城扫墓,“这一次有点遗憾,忘记把我的‘光荣在党50年’纪念章带去。”
作为一名国际主义战士,坂本寅吉初心坚定。战友在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有十几片樱花和映山红的花瓣,还有带着血迹的“日中人民友谊之花”一行字;他曾劝降日本同胞,“中国是好的,没有侵略我们,我们日本是错的,侵犯了中国……他们是自卫、正义的。我们是错的,有罪的。我们日本人应该团结起来,反对这种强加于中国人民的战争。”
早在1971年,蒋义生就循着父亲走过的路,成为了一名中国共产党党员。他知道,这是对父亲遗志最好的继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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