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在明楼医院内的安宁疗护病房，米黄色透着清净与安宁。图片摄影严龙

　　2018年8月29日，鄞州区明楼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安宁疗护病房正式启用。这是浙江省首个社区安宁疗护(临终关怀)病房，也是宁波首个在卫生行政部门注册的临终关怀科。

　　明楼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安宁疗护中心收治的对象，是被医生判定为生命只剩下最后两三个月的病人。医护人员的目的，不是帮他们治疗延续生存时间，而是减少肉体和心灵的痛苦，让他们尽量了却心愿，平静、安详、有尊严地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从此，宁波那些“时日无多”的终末期患者多了个选择。

　　明楼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安宁疗护病房开业4个多月时间，已接纳了18位患者，其中8位患者在安宁疗护中心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程。那么，社区安宁疗护病房给患者提供了什么样的服务？在运作过程中又碰到了什么样的困难？记者最近特别走访了明楼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安宁疗护病房。

医务人员在给老人喂水。

　　这里是人生的最后一站

　　安宁疗护病房设在明楼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5楼，专门辟出了13个房间，设置了10张病床。病房的装修充满了温情，轻柔的米黄色透着清净与安宁，绿植生机勃勃，鱼缸内几尾金鱼在畅游。

　　病房的名字取为“安然”“安若”“安和”“安怡”“安谧”。和普通病房不同的是，每一张病床都配有心电监护仪、氧气瓶，病床也按照ICU标准配备，可以全方位调节。告别室设有一张病床，上方的LED屏幕上可播放病人熟悉的音乐，家人的照片。进入弥留之际的患者，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有家人静静陪伴。除此之外，病区还配备了膳食室、淋浴室、治疗室、谈心室、医生办公室、值班室、志愿者活动室。

　　虽然安宁疗护病房开业才4个多月，却已接纳了18位患者，以晚期肿瘤病人为主，也包括高龄老衰、慢性病终末期患者。这其中，已经有8位患者在安宁疗护中心安详地离开了人世。

　　90岁的阿四爷爷是安宁疗护病房收治的第一位病人。老人患有高血压、糖尿病、肾功能不全等多种慢性疾病，并已出现了多器官功能衰竭，在宁波市第一医院住院治疗多时。儿女几经商量后，将老人送到了安宁疗护病房。虽然疾病缠身，但躺在病床上的老人时时念叨着家里的老伴。

　　为让老人放心，病区裘继燕医生下班后多了一件事，她总是到阿四爷爷的床边，打开手机微信视频，让阿四爷爷和家里的老伴远程见面，看着屏幕里老伴熟悉的面容，阿四爷爷笑了，一脸的满足。一天又一天，老人在这里住了20多天，有儿女的时常陪伴，加上医生护士每天的嘘寒问暖，老人离开这个世界时走得非常安详，仿佛睡着了的孩童一般。

　　80多岁的刘阿婆肺癌晚期并转移，上月在安宁疗护病房安然离世。老人的女儿冒阿姨对此很是欣慰，她说：“老母亲最后的日子是在安宁疗护中度过的，她走得很安心，几乎没有痛苦，我以前也经历过亲人的离世，那种死亡遗留的阴影感触很深。安宁疗护虽然还没发展成熟，但它体现的是对生命的尊重，维护的是一个人最后的尊严。”

　　明楼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开设的安宁疗护病房，引起了很多肿瘤晚期病人、慢性病终末期患者的关注，每天前来咨询的病人及家属很多，目前已经有14名患者预约登记。

志愿者正在为老人剪指甲。

　　让每一位患者有尊严地“谢幕”

　　安宁疗护(临终关怀)，是社会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然产物，其起源于英国，现在上海已很普遍，但在宁波还是新鲜事物。据了解，上海目前开展安宁疗护的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有70多家。而在宁波，目前仅余姚市人民医院一家公立医院开设了临终病房，设22个床位，全省、全市还没有其他社区服务中心提供这种服务。

　　无论是上海，还是余姚，临终病房都是一床难求。有的病人，一直登记着排队，等到终于可以入住了，人却不在了。

　　“没有过度的抢救，没有冰冷的医疗器械和密密麻麻的导管。”裘继燕医生告诉记者，安宁疗护只是给予维持生命支持的基本治疗，

　　以缓解或减轻病人的不适症状和痛苦，拒绝无效治疗和过度治疗，其中尤其是对患者疼痛以及死亡恐惧进行干预，使患者能在生命有限的日子里，在充满人性温情的氛围中，安详、宁静、无痛苦、舒适、自然且有尊严地离开人世。

　　裘继燕说，在日常工作中，安宁疗护更多的是陪伴和人文关怀。

　　93岁的倪老师，一生从事教育事业，无儿无女，可自从她入住安宁疗护病房，每天有一群活泼可爱的护士陪她聊天，帮她翻身拍背，今天小张给她带一个苹果，明天小蒋给她捎上自己做的纯手工蛋糕，更多的时候护士们陪她一起聆听音乐……一次夜班，护士小蒋在帮助倪老师翻身时发现她没有合身舒适的内衣，身上过大的病号服褶皱在一块。第二天，小蒋特意上街给老人挑了一件玫红色的棉毛衫。“呀！太好看了！”倪老师抚摸着身上这柔软的棉毛衫，感动不已。老人拉着小蒋的手说：“在我生命的最后一程，遇到了你们，让我感受到了人生的温暖。”

　　为让病人享受到更好的服务，安宁疗护病房还在鄞州区慈善总会的资助下，专门购买了一张全自动淋浴床、一台全自动温控洗头器等。

　　“让饱受疾病折磨却没有治愈希望的人，有尊严地离开。”明楼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主任张静说，这是他们筹建安宁疗护病房的初衷。而让安宁疗护病房的医生护士们欣慰的是，8位离开人世的患者，最后都走得非常安详、坦然。

　　宁波老龄化现象严重，光是明楼街道和东胜街道辖下的20个社区中，就有1万多名65岁以上的老人。“随着人口老龄化，临终关怀服务已经变得越来越重要。”采访中，业内人士分析说，宁波市发布的肿瘤流行现状中，居民恶性肿瘤死亡人数约占全市死亡人数的三分之一，很多癌症患者在临终前，都会遭受剧烈的疼痛。

　　而张静认为，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是最适合开设临终关怀病房的。她希望有更多的医疗机构早日加入安宁疗护行列中来。

病床上贴着志愿者为老人画的素描像。

　　安宁疗护遭遇三道坎

　　让张静和同事们感到不安的是，安宁疗护中心才运营4个多月，就遇到了不少困难。

　　首先是安宁疗护未被纳入医保范围。据了解，在浙江省，医保报销范围中没有“安宁疗护”这一险种。目前，安宁疗护收费按老年病房收费标准执行，而按老年病房报销规定，平均一个病人一次住院周期所花费用不得超过6000元，超过部分，需由医疗机构承担相应的费用。

　　裘继燕给记者算了笔账，安宁疗护每天的平均费用在300元左右，按6000元这一上限标准，一个病人住院时间最多只能控制在20天左右。不然，病人住院时间超出越多，意味着院方贴得越多。不得已，安宁疗护病房只得提高入院门槛。按规定，每个病人入院前，院方需进行生命评估，安宁疗护中心招收的对象原本为无救治希望、存活期限不超过3个月至6个月的临终患者，现在不得不将病人的存活期限时间缩短到不超过1个月。“不然，社区医院真的贴不起。”裘医生无奈地说道，可即便是这样，安宁疗护仍频频陷入尴尬处境。

　　据了解，作为全国安宁疗护五大试点之一，四川、上海等地早已将“安宁疗护”纳入医保范围，四川的安宁疗护按床日收费，其中社区安宁疗护的收费标准是每天每床280元；上海则按项目收费，而且不设报销上限。

　　其次是部分疗护项目缺失收费标准。2017年，国家卫健委出台了《安宁疗护中心基本标准(试行)》《安宁疗护中心管理规范(试行)》，但目前，安宁疗护多由地方医疗机构自行开展，并没有全省统一的收费标准。比如各类评估、心理关怀、哀伤辅导、芳香疗法、音乐疗法等均没有相应的收费标准，导致无法向患者收费。

　　再次是民众普遍缺乏死亡教育，对安宁疗护更是知之甚少。裘继燕告诉记者，就在上几天，她接待了一名患者家属，患者是一名70多岁的肾衰竭病人，家属申请入住安宁疗护病房，但要求为病人定期提供透析，并使用进口抗生素。裘医生拒绝了家属的入院申请，她说，这样的咨询每天都有好多，他们根本不了解安宁疗护，把安宁疗护错认作了老年康复病房。更让裘继燕他们受不了的是，宁波人普遍缺乏死亡教育。“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治疗。”患者家属根本不顾及病人的自主意愿。

　　采访中，不少业内人士认为，宁波的安宁疗护想要迎来春天，政府部门必须给予高度重视。 

　　生命的质量和长度同等重要

　　临终关怀是社会文明的标志，是人类追求高质量生命的客观要求。从全国5个试点地区“一床难求”的情况和明楼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安宁疗护病房的反响来看，安宁疗护（临终关怀）是深受民众欢迎的。现在安宁疗护病房遭遇三道坎，在我看来，这坎主要是卡在观念上。

　　一是医疗部门要确立服务型医疗的观念。医疗的目的不仅是治病，也是让患者获得良好的健康服务体验。构建一个人民满意的医疗体系，就要让人们在健康的各个环节上都享受到良好的服务体验。作为患者生命最后阶段体验的医疗服务活动，临终关怀让患者安详宁静地走完人生的最后旅程，可以说是补上了我国医疗事业长期以来被忽视和缺失的一块短板。

　　二是社保部门要清醒地认识到临终关怀是一个带有紧迫性和普遍性的问题，应该享受与日常医疗行为平等的待遇。我国已步入老龄化社会，现在一对青年夫妇除要照料好儿女外，还要侍奉双方的4位老人，时间、精力、资金等因素都将成为广大普通家庭的养老负担，在这样的背景下，推广临终关怀事业有其合理性。如果将医保报销的范围向安宁疗护服务延伸，可以更好地体现公共医疗事业的人性化关怀。何况，根据国外的大量实践证明，开展安宁疗护可以明显降低医保费用支出，将有限的医疗资源用于更需要的患者身上。

　　三是包括患者和家属在内，要正确看待孝和死亡。百行孝为先，当老人病入膏肓，现代科学技术已无力回天的时候，很多子女为尽“孝道”，不惜耗尽家财，不顾临终之人的意愿，过度医疗，去拯救一个无望而痛苦的生命。这样做，其实对病人、对家人都是一种折磨。我们只有改变对待死亡的态度，让逝者平静地、有尊严地离去，才是真正的尽孝。

　　生如夏花般灿烂，死如秋叶般静美”。生命的质量和生命的长度同等重要。（李国民）

　　临终关怀将带来“五赢”

　　临终关怀1967年诞生于英国，很快就遍及全球五大洲70多个国家和地区，造福了无数的患者和家庭。

　　临终关怀将直接带来“五赢”局面：

　　首先是国家。据卫生部门资料：一个人一生健康投入的80%用于生命的最后一个月，即临终救护占据我国医疗支出的最大份额。而在美国，用于临终关怀的每1美元可节省1.52美元的医疗保险费用，节约来源是病人的治疗费、药费、住院费与护理费；在生命的最后一年，实行临终关怀者比没有施用者少用2737美元，在最后一个月少花费3192美元。可以推知，我国如果推广临终关怀，必能节省巨额医疗开支、减少医疗浪费。此外，临终关怀具有公益性，能够吸纳社会慈善资金，构成社会医疗经费的有效补充。

　　其次是医院。临终关怀的开展有助于有限的医疗资源充分发挥效用，缓解医疗资源和社会需求之间的落差。

　　三是医护人员。有望减少大量的无望救治案例，有利于树立和维护医生的职业信心，减少医患矛盾。

　　四是临终患者。拥有死亡权才是拥有完整的生命权，临终患者可以自主安排最后时日，避免破坏性的延命救治。

　　五是患者家属。临终关怀机构与团队的介入，不仅弥补了现代家庭护理人员短缺且不专业的问题，而且提供足够的人力保障。临终关怀通常无须费用高昂的仪器设备，有效地缓解患者家庭的经济压力，避免“死人将活人拖垮”的局面。丧亲者的哀伤经过专业心理咨询师全程提供心理援助，可有效降低悲伤反应，尽快回归正常的工作与生活，大大减少对社会的隐性损失。（陈敏 整理）

韩立萍 制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