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馄饨吃的是情趣。
(柯以 摄)
吆喝声掀翻了村庄的寂寞。
吆喝什么?是兑糖客人的吆喝么,不像。是卖泥螺蟹酱的吆喝么,也不像。这口音奇奇怪怪,超出了小孩子的想象,叽里呱啦,肯定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
大人在一旁说,在吆喝馄饨呢,那是温州人。大人瞪一眼小孩,板起脸警告:别靠近担子,吃了这馄饨,读书混沌沌。
远远地望见摊主坐在小凳子上,一格格抽屉抽进抽出,忙碌着。孩子们望着,不甘心,吸一口空气解解馋,一股子香气钻进鼻腔,好闻极了。这香从何来,谁都知道,是这摊子带来了香气。
不管了,不管了,去看看,到底是什么让人混沌沌。河对岸小红娘刚生下弟弟,要吃馄饨。小红在馄饨摊边得意地东张西望等待着。我迈着小步子围过去,想看个究竟。摊贩落手快得跟变戏法似的,还没等我看清楚,粉团团已盛在碗中,既清且醇香的汤,泛着油花,撒上碧绿葱花,映着鲜红肉馅。小红提着篮子,兴奋地急匆匆回家去了。
粉团团里面还有肉,原来这就叫馄饨,清清爽爽的馄饨哪里混沌沌了。吃不到就说葡萄酸,大人的脑瓜子里尽是些唬人的东西。
等我上小学三年级,村里才有了馄饨铺。上学路过时,我会站在摊前看一会儿。只见师傅用单根筷子拨一点肉馅往薄如蝉翼的馄饨皮上一抹,左手顺势一捏,往木格子里一扔,馄饨便柔顺地躺在那里,一只接一只,一排又一排……我呆呆地看着,心想这师傅如果学武功,肯定是个武林高手。馄饨就是暗器,裹上铁弹,往人身上一掷,嘿嘿,谁也想不到。
彼时的早餐一般是在家吃泡饭,三分钱一只的大饼,也只是偶尔吃到。馄饨就别指望了,要一角三分一碗呢。但也有例外,比如生病时。所以我暗中期盼生病,故意把衣服脱了,故意在冬天喝点冷水。终于,感冒虚张声势地来了,只一点点的头昏脑涨。没关系,我吞下一口热茶,装成浑身无力的样子,要求父亲带我去医务室量热度。父亲终于开口:去吃碗馄饨开开胃吧。
等的就是这句话啊。
母亲在一旁反对,吃什么馄饨啊,一点点热度睡一觉就好了。我缠着父亲他要说话算话,不是常常说君子说话,四匹马也追不回吗?
走到馄饨铺子,迫不及待地跟师傅说,要一碗馄饨,声音响亮得丝毫看不出生病的样子。师傅应声“好嘞”,开始包馄饨。这次我看得真切了,左手皮子,右手竹签,挑一点点肉糜,贴在皮子上,几根手指一拢即合,扔一旁。如此反复,馄饨之间撒了面粉,互不搭界,相安无事。下锅,水沸,看到馄饨鲜红的馅心一面朝上浮起,便熟了。一碗诱人的小馄饨端上来,香喷喷的,用调羹轻轻搅动,片片羽衣裹着一团团红,上下沉浮,星星葱花如柳眼初舒。舀起一个吹啊吹,轻轻嘬一口,滑进嘴底,满口的汁水,柔软滑嫩,透骨鲜香。顿时,鼻塞没了,呼吸顺畅。感冒逃之夭夭,只恨还没吃够,已见碗底,汤也没影了。
后来,父亲带我去县城,见识了剁肉馅的奇妙。师傅双手各执一把刀上下翻飞,剁成肉末。再用一根圆筒状的棒槌敲打,师傅说,肉打得越久便越烂熟越膨胀,打到最后,膨起的肉茸会起丝,竹签一挑馅子便粘在皮子上了。偶尔的偶尔,父亲赏我一碗馄饨,我就想着要细细吃慢慢品,但又总是囫囵吞枣。想着有朝一日赚了钱,一次吃它个两三碗。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馄饨皮薄馅小,吃的是情趣,并不是为了吃饱。用小调匙羹一舀一舀,吹一口汤,碗成了一面湖水,翠绿的葱丝荡荡漾漾,这是生活的情调。以前哪有闲心追求情调,因此在求饱的年代,普通人家对馄饨望而却步。
如今,故乡的馄饨尚在,却再也吃不上过去那种精致玲珑、有情有调、有烟火味的小馄饨了。眼下的馄饨,皮厚馅多,皮子是机器加工的,肉馅是绞肉机绞的,包出来的馄饨,个头硕大无比,荒腔走板简直成了饺子。
就算如此,馄饨依然深受食客喜爱。
深夜,街头转角,灯光昏黄,雾气袅绕,一边是馄饨摊,一边是大饼摊,馄饨和大饼,绝配。寒风中,人们搓着手,缩着脖子,等一只饼等一碗馄饨,心里暖暖的……然后,打着饱嗝,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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