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华健带着米勒到迪哩的墓前看“战友”

　　迪哩

　　刑警章华健对警犬的感情，除了溺爱，更多时候，是战友和朋友间的情意。

　　他说，这份情意，远比普通人对宠物的那种感情更复杂。

　　温州龙湾的大罗山，是座风景秀丽的小山脉，温州公安局的警犬训练基地在这里依山而建。

　　基地里有一块空地，被郁郁葱葱的植被包围着，安静、肃穆、空旷。

　　几乎每个早晨，章华健都会带着警犬米勒，到这里走走。

　　这里埋着三只公安部功勋警犬，名字分别叫迪哩、聪聪、乐乐。

　　迪哩

　　“那么多警犬中，只有它的眼光和我交汇，温润的眼睛似乎在说，‘带我走吧’。”

　　1997年6月，章华健从中国刑警学院毕业，来到温州。一次，他到公安部所属的云南昆明警犬基地出差。

　　章华健第一眼，就和这只小狗“一见钟情”。

　　那时的迪哩，还是条名叫小黄头的2岁土狗，血统并不纯正。

　　但章华健还是选中了它，“它看起来很有灵气。”他把它带回了温州基地，取名“迪哩”。

　　迪哩有着极其强烈的占有欲，训练起来非常顺手，虽非“出身名门”，但是“天赋异禀”。

　　从简单的跌打滚爬，到复杂的鉴别、追踪、搜索、扑击，迪哩一招一式都学得很努力。

　　有时训练强度太大，训练完从山上下来刚坐到车上，迪哩就靠在章华健怀里，打着呼噜睡着了。

　　和“丑小鸭”的故事一样，仅三个月时间，它就蜕变为一只出色的禁毒犬。

　　1999年，4岁的“迪哩”正式投入缉毒工作。

　　那年6月，温州市公安局禁毒支队与苍南县公安局禁毒大队在龙港一旅馆，抓获一个毒贩，缴获了部分毒品。

　　警方怀疑毒贩家里还藏有海洛因，但搜寻后一无所获。“迪哩”在章华健牵引下，赶赴过来。仅3分钟，“迪哩”对着毒贩家二楼隔板用爪扒、用嘴咬。

　　民警撬开隔板，查获海洛因数十克。

　　首战告捷后，“迪哩”频频参与缉毒。

　　2001年，南京举行警犬“全运会”，这是建国来公安部组织的一次规模最大的全国性警犬专业大赛。

　　在大赛上，“迪哩”一举夺冠，获得“功勋犬”荣誉称号。

　　当时，它是浙江省唯一一只功勋犬。

　　老去

　　在和章华健并肩作战的十余年里，迪哩参与各类涉毒案件搜查300余次，协助侦破毒品案件100余起。

　　11岁那年，迪哩因年龄和体能等原因，退居二线，而基地里来了更多的警犬。

　　对于迪哩来说，十一二岁的它，已经相当于人类的八十高龄。

　　别的犬只出现在训练场上，迪哩会蹲在一旁，看着章华健的眼神，尽是落寞。

　　章华健于心不忍，想出了一个办法：干脆让经验丰富的迪哩一道参与训练，老手带新手传授缉毒、追捕经验。

　　在“传帮带”的这个新任务上，迪哩很努力，当年轻犬都累得趴着不动了，它还跑动着不停歇。

　　基地的警犬队伍越来越庞大。

　　原来“一人一车一犬”的警犬基地，十多年间发展成30余名训导员、50多只警犬的出色队伍，警犬技术更是保持国内领先。

　　15岁那年，迪哩得了严重的白内障，耳朵也聋了。

　　每天一完成其他警犬的科目，章华健都会来陪伴它。

　　牙齿磨平了，迪哩吃不下饭。章华健会把粮食一颗颗用手捏碎，喂到它嘴里。

　　尽管年迈了，可每天一早，迪哩还是会蹒跚着早早出现在外面。

　　2010年1月一天早上，迪哩没有像往常一样出现在训练场上，“不好！”章华健急忙赶过去，迪哩趴在铺上一动不动。章华健轻轻唤了一声它，迪哩垂着耳朵，前肢努力拱起想撑起身子，可最终又趴下了。

　　一连十多天，章华健日夜守在它身边。

　　1月13日傍晚，迪哩躺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

　　“它用尽力气用头蹭着我的脖子，眼睛里流出眼泪，我也嚎啕大哭……”

　　迪哩没能撑过那个晚上。

　　太阳出来的时候，章华健抱着它来到大罗山脚下。

　　他在一片植被丰茂的土地上，为迪哩挖了一个安身的坑。像给迪哩生前喂食那样，他用手抚平坑底每一寸地方，把每块土疙瘩，都用手捏得细细的，生怕迪哩睡上去不舒服。

　　“迪哩，好好睡吧。”

　　战友

　　20年时光流逝，平平淡淡，对警犬来说，却是一代又一代生命更迭。

　　“凯丽、大鹿、迪哩 、姆番、乐乐、米勒……”每一个昵称都是警犬的名字，章华健如数家珍，他至今记得每条警犬习性。

　　凯丽性格温顺，工作起来有女孩一样的细致。

　　块头大的大鹿，脾气蛮大，桀骜不驯，适合搜捕任务。

　　姆番的性格稳重大气，像个贵妇人，但跑起来像射出的箭矢一样快。

　　乐乐性格稳重，只知道默默干活，没其他爱好，像头老黄牛。

　　米勒干起活来很执着、兴奋也很持久。

　　每一个名字，都和一桩桩大案要案联系起来——

　　2011年，它们血迹搜索，快速锁定10.28黄龙命案犯罪嫌疑人。同年利用血迹搜索侦破“永康3.30杀人焚尸案”。

　　2013年，协助破获瑞安飞云镇抢劫杀人案。

　　2014年，再助瑞安警方寻获故意杀人案尸块。

　　在搜爆方面，它们出勤多达300多次，参加各类大型活动搜爆安检工作、各类爆炸案件及爆炸恐吓案件的搜爆工作、国内外政要的警卫安检工作。

　　上世纪90年代，章华健就读于中国刑警学院（原公安部警犬技术学校）警犬技术系。

　　在校时，学校给每个学生都配备了训练学习犬只，分到他手里的，是一只叫凯丽的德国牧羊犬。

　　当年头一次见到凯丽，它不到一岁大。对于新生来说，和家里的小宠物没两样。但经年的警察生涯后，这个观念发生了质的变化。

　　“经历了，你会懂得，他们不是宠物，而是朋友，是可以把生命交给对方的战友。”

　　在这么多警犬中，如今只有米勒还活着，其他的都已陆续离世。

　　年龄最大的警犬，包括迪哩，也没有活过15岁。

　　迪哩的墓碑，是第一个出现在这座墓园的。每一个清晨，章华健都会带着警犬米勒来到这里，看看迪哩的墓碑。

　　墓碑上迪哩的头像鲜活，每个字都清新如初，记录着迪哩的赫赫战功——

　　“一级功勋犬迪哩。出警、参与各类涉毒案件搜查300余次，协助侦破毒品案件100余起，为温州公安打击毒品犯罪立下了不朽功绩。”

　　墓园

　　2007年夏日的某一天，中国刑警学院警犬技术专业的应届毕业生刘琳丰，坐上回温州的火车。

　　“聪聪。”他一声呼唤，一只蹲在笼子里的德国牧羊犬猛地站起来，朝他摇尾巴。

　　聪聪到警犬大队报到时，副大队长章华健眼前一亮：训练血迹搜索犬的机会来了！

　　大凡凶案，现场或多或少会残留血迹。但由于时空的变换，犯罪分子留在现场的气味会消失，对警犬的追踪产生影响，破案率也大打折扣。

　　各种条件俱佳的聪聪被选为重点培养对象。

　　“我领着聪聪在训练场上跑了很多圈，我搂着它，告诉它我们都要加油。”刘琳丰说。

　　对聪聪的训练从对人血的认识和辨别开始，从易到难，从一大盆血开始练，再是一碗血、1毫升血、1毫升血兑10毫升水、1毫升血兑100毫升水……

　　他们还对聪聪进行嗅觉干扰，比如在人血旁边滴上动物血、加上汽油等等，为了让它适应不同命案现场的环境。

　　艰苦训练半年多后，聪聪迎来首次重大战役。

　　2008年3月6日，警方接到报案称有一女青年失踪，可能已遭遇不测。但警方搜索多天后仍一无所获。

　　刘琳丰牵着聪聪出发了。

　　在一处2米深的石缝前，聪聪有了反应，它找到了目标：一具已经高度腐烂的女尸，被深深地塞在石缝里。

　　首战告捷后，刘琳丰激动地抱着聪聪，又叫又跳，买了不少牛肉犒赏它。

　　刘琳丰最得意的，是聪聪和女朋友成了好朋友。

　　“我女友到警犬基地时，都是先看聪聪，再来看我。聪聪生日，她还买了一个蛋糕送它。我告诉她，聪聪不吃蛋糕的，哈哈。”刘琳丰说。

　　刘琳丰感到最幸福的时刻，是和女友带着聪聪一起约会。

　　“我们走在路上，聪聪就静静地跟在边上，不时抬头看看我们。

　　“后来，我和女友平时就互叫对方聪聪。我希望，三个聪聪能一直走下去。”

　　可遗憾的是，聪聪也有老迈那一天。

　　2015年9月，它作为基地第二只功勋犬，被埋到迪哩身边，享年12岁。

　　这里，从此成为全浙江第一个警犬墓园。

　　你是它的全部

　　章华健说，“你（驯犬师）对警犬来说，就是它的全部。对我来说，他们是朋友、更是战友。”

　　据浙江省公安厅不完全统计——

　　至今，受公安部嘉奖的浙江功勋犬，有50多只。

　　而在一线的工作中，已牺牲的警犬，有70多只。

　　现在，浙江警方仍有1100多只警犬在岗。

　　以往那些警犬死亡后，只得就地掩埋，无名无姓。

　　对功勋和有贡献的警犬，浙江警方正有计划地建设警犬公墓。

　　目前，温州和金华都已建起警犬安息墓地。其中，温州是全浙江率先建成的第一座警犬安息墓地。

　　文末，让我们再纪念一下埋入这座墓园的第三只功勋犬——

　　“乐乐，德国牧羊犬，擅长搜索爆炸物 。默默干活，没其他兴趣爱好。

　　“2015年10月去世，14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