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潘悟云老师,是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一晃快40年了。当时潘老师是温州师范专科学校中文系的古汉语课老师,我是1984年刚入校读书的菜鸟。
记得潘老师讲课时,温州腔调特浓重,虽不像古典文学课黄世中老师那样抑扬顿挫,却婉约绵长。如今,我还清晰地记得潘老师从美国访学回来侃起计算机如何神奇,还有他在海外为省下经费多买书,不吃肉肠而常常买香蕉当正餐的一些趣事。潘老师不经意的讲述,却让我开阔了眼界。
(一)
潘悟云老师是瑞安莘塍九里人。有资料介绍,他从小天资聪慧,除了体育,几乎门门功课都是全班第一,然而却因为当年特殊的历史印记,学生档案里被盖上了“此人不得高考录取”的蓝色印戳。
高中毕业的他,只能进了一家工艺美术厂做学徒。由于下面还有三个弟弟,为了全家生计,他还不得不在木板厂和造船厂打短工。直到1979年考上复旦大学语言学研究生,此时他已经36岁,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艰难的岁月,支撑着青年潘悟云的信念就是:读书、学习。“我觉得应该对得起自己,任何困难都不应该自暴自弃。人家能够上大学,我照样可以自学嘛。”学习成了他苦工生涯中最快乐的一件事。在工地挑泥土那会儿,空担回途时,趁喘气的工夫,他也会背诵《楚辞》;在温州锅炉厂金工车间,任务完成后,休息的间隙他又忙着在地上做高等数学题……如今,潘老师已是享誉海内外的语言学家。
(二)
作为学生,非常惭愧的是,数十年后再联系潘老师,是讨教一些学术问题。
庚子年里,我梳理自己的一些思考,出版了《人类命运:变迁与规则》,得到读者认同后,希望能够对族群方向作进一步学习和探究,才忽然想起潘悟云老师就是古汉语领域的执牛耳者。
拨通潘老师的电话,顺利加了微信。对于学生,潘老师总是那样慷慨大度。但是从电话和微信的交流中,我也隐约察觉到已八旬高龄的潘老师似乎还在忙碌着什么。潘老师留了上海的住址,让我把书寄过去。
几天后,潘老师转给我6份资料,有复旦大学金力院士、李辉教授的学术成果,还有他自己的文章。他回信给我:“大作收到,非常感谢。大作的内容非常丰富,既有学术性,又有可读性,怪不得有众多读者。最近,我在写一本书,出版社催得紧,所以目前还没有时间细读。书中第一章有关人类的起源,是我最感兴趣的。我在复旦大学东亚语言研究所工作,跟生命科学院的金力院士有很多合作。他通过遗传人类学在东亚人群的起源问题上,在国际上有过卓越的贡献。他的学生李辉是现代人类学教育部重点实验室的主任。我准备发一些他的文章给你参考。”
读着老师的回信,感受着暖暖地关心支持和满满的厚爱鼓励,虽然实在受之有愧,却更增强了自己学习探究的兴趣。
(三)
去年清明节后,新冠疫情有所缓解,出门走动的顾虑少了,终于可以登门拜访潘悟云老师。
由于潘老师下午要参加一个重要课题研讨,我起了个大早。潘老师依然气宇轩昂,近两个小时,他娓娓道来,令我耳目一新。
2019年4月25日,《自然》杂志发表了《语言谱系证据支持汉藏语系在新石器时代晚期起源于中国北方》。这是语言学和遗传学结合的一项重要成果,为中华文明探源打开了崭新的窗口,论文揭示了世界第二大语系汉藏语系起源及分化的时间和地点,引起了国际学术界广泛讨论。而作为复旦大学人文社会科学数据研究所东亚语言数据中心负责人的潘悟云教授,就是这一论文团队的重要成员。
这几年,潘老师与金力院士一同,探求通过生物遗传学与语言学路径来研究中华文明探源工程,极大地丰富了多学科联合研究古代社会的道路和方法。这一贡献对于研究缺乏文献记录的早期人类史和没有文字的族群社会,有着特殊重要的意义。潘老师清晰且毫无保留的梳理和交流,让我受益颇丰,对当下最新成果和探索方法以及学术争议动态,都有了全新的了解和认知。
回忆起温师的校园生活,潘老师聊起自己曾经领头穿“夹克衫”和改用通透式入户防盗门的故事,过往的人事历历在目,尤显亲切。我却感受到他那种不随大流、勇立潮头的性格。
交谈中,潘老师求真探索和不守陈规的科学精神,还有那种对年轻一代的满怀信心,始终感染着我。这样的年龄,他还经常一天工作10多个小时。潘老师说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是非常快乐的。
不知怎的,我脑子里忽然跳出王朝云评说苏东坡的那句“满肚子不合时宜”。眼前这依然充满创造力的语言学家不也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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