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在线11月12日讯(浙江在线通讯员 马正心 记者 张瑾华)2017年秋,蒋方舟出了新书《东京一年》——12个月,46篇没有预想要出版的日记,书中,这位青年作家的絮叨和局促,全部都保留了下来,蒋方舟自称有种“全暴露了”的快感。
这些日记中,最短的一篇仅有八行,写“寂寞”,最长的一篇有十三页,记下了蒋方舟在濑户内国际艺术祭的经历:建筑、装置、绘画,同个人经验相互缠绕、激发。
在《东京一年》里,蒋方舟以时间为单位记下她的所见所想,也记下对自我新的发掘和理解——文学、艺术、老龄化、死亡、屠杀、性、性别……字里行间均可见到对时代和家国的关切。
作家阎连科欣赏蒋方舟超越同代人的思考;画家陈丹青说,80后出生的作家的书,他只读得完蒋方舟的。
少年成名,创作21年,她观察着这个时代,也被这个时代观察。在庞大的当代华语文化世界中,蒋方舟已经是年轻人中的文化代表之一。
在网络购物车被填满与清空的“双十一”前,我们采访了蒋方舟。从《东京一年》聊起,看她在过去一年的沉潜,也看她在当下的创作中面向的未来,已经她对自己这一代人的看法。
独居,重获观察和思考的能力
2016年,27岁的蒋方舟,决定独自在东京生活一年。
7岁开始写作,9岁出书,蒋方舟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公众的关注之下,受到褒奖、崇拜,也从不缺乏批评和恶语。
但离开的这一年,她多年以来第一次获得了一段“完全真空”的时间,评判、期许、鞭策都暂时消失了。
她说自己是“空着手、空着脑子”去的,对日本的模样,没有任何预设:“因为带着预设去异国,永远能够找到符合你预设的侧面:道路干净、成人产业、日本人隐秘的情欲等等,这些东西会变成你脑海里一个牢固的印象。”
她觉得,这样单纯捕捉符合预设的东西来满足自己的偏见,会变得非常狭隘。
在东京,蒋方舟一直独自居住。刚到没多久的一个夜晚,她无视满街的美食,在便利店买了饭团和牛奶回去吃。“我还无法克服一个人吃饭的羞涩。”她写道。
两天后,她还是一个人,在一家老字号坐下。她看到,周围的其他人也全都是独自在用餐,安静而迅速。她一下子被这个场景“治愈”了:“东京是一个没有人打搅,也不必打搅别人,就能够活得很好的城市。”
“从今天开始,”她记下,“我要学会享受不能够以各种形式分享的快乐。”
这是蒋方舟有生以来第一次,度过了一段完全真空的生活:“没有目标与意义,每天一睁眼就是一大片需要填充的空白,我必须认真凝视美术馆里每一幅画,认真咀嚼每一口食物,认真地把每一个念想变得绵长。”
她说,这种被迫的认真与隔离,把她从被动加速的跑步机上的生活中解救了下来,使她重新获得了观察和思考的能力。
外界的评判,自然瓦解
经历的真空状态,也不可避免地带来了寂寞。
有一晚,蒋方舟在洗衣房花了40分钟时间,呆呆地盯着自己衣物在滚筒里转动。
回顾那段近一年前的时光,她形容出的寂寞,来源并非语言不通或缺少陪伴:“那时不仅没法通过交谈和陪伴来缓解寂寞,在身处的环境中,也是格格不入的:我的生活频率和所有日本人是不一样的,尤其是在东京这样的城市,人们行色匆匆,以效率为目标。”
那段异乡过的日子,没有被日常工作、邀约分割。她称之为“完整且混沌”的时间,在大都市中是个异类。
处于这样的状态下,处于寂寞中,她得以认真地去观看和面对自己。
年少成名,近二十年来,她被贴上过无数标签。但她明白,依靠别人所谓的人设和期待,无法形成坚硬的自我,对自己的认识会随时代的变化而变化。因此,她从小就对外界的鞭策和期待有着警觉,甚至是抗拒。
“但是你去抗拒,也是特别耗损的一件事儿,要花很多力气。”
远离故乡的这一年,这些目光瓦解了,不存在了,不必再为了抗拒而花费心力。
她得以卸下负重,读书、看展、观察、思考、与人交谈。她援引服装设计师山本耀司的话,让那些“很强的东西,同自己碰撞,塑造真正的自己”——“这对我自己是特别好的一种提炼。”
用结结巴巴的语言分享秘密
2016年7月下旬的一个夜晚,东京举行了一场传统的花火大会,年轻男女结伴,穿着日式浴衣、木屐,欣赏一年一度的烟火表演。蒋方舟几乎是唯一独自去的人。
在东京的这一年,她开始体会到一些身在异国他乡的作家的作品里写到的那些情绪:一方面不能完全融入异国规律、安逸的生活,另一方面又无法回到祖国,同时,也没办法放弃对祖国的关注,这是一种多重矛盾。
“整个人会有的时候挺恍惚的,不知道哪个自己是真实的。”她说。
在日本,她交到的朋友中许多是会说中文的日本人。同他们聊一些事,自己所感知到的沉痛和荒诞,对方无法体会,往往只是以猎奇的状态去关注。
“他们的理解和关切,在非常有限的维度里。连带着自己表达的时候,也会去消解、中和自己话里沉痛的部分。这还是挺痛苦的。因为你知道,他们永远无法真正地理解。”
语言不通和文化隔阂会产生许多阻碍。但有时,这些阻隔却让更深的倾诉变得可能。
一日,蒋方舟的一个日本朋友驾车带她去富士山。东京到富士山,有百余公里车程,时间漫长,他们聊了很久很久。友人很自然地向她倾诉了一些秘密。作为回馈,她也讲自己的经历。
“讲完之后,我们后来再没有见过面了。所以我觉得越是这种萍水相逢、异国的、彼此结结巴巴,用简单的语言,可能更容易去坦诚自己。”
写作锻炼读书,不变的生活
2017年7月23日,蒋方舟去印刷厂看《东京一年》的生产过程,她掏出手机拍照,“像是参观产房”。
她说,自己不会再出版日记书了,因为一本就够了。她希望读者在读这本日记集的时候,能够找到一种共性。而不是像看名人访谈一样,去寻找这个叫蒋方舟的这个人的极端与特别之处。
刚刚过去的10月,蒋方舟结束了为《东京一年》为期两个多月的宣传季,回到北京的家,开始找回被打乱的创作节奏。
这半个多月来,她坚持7点起床,8点开始写作,晚上做1小时运动:跳操,平板支撑、拉伸运动。运动完后的一两个小时,她会坐定读书,即使有灵感也不写作,读完就睡。
写作、锻炼、读书、入睡。蒋方舟享受这样有规律甚至一成不变的生活状态,形成对自己从身体到大脑的控制。
现在,离《东京一年》记录的时间,已经有一定距离。蒋方舟是个人生很容易翻篇的人,不太会回顾那个时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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