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梦伦院士接受记者采访。
浙江在线杭州2月21日讯(浙江在线记者 李月红 郑文 慈溪市委报道组 卢萌卿)得知家乡报社要来采访,83岁的浙籍中国科学院院士余梦伦很是高兴。一边担心误了记者的快节奏工作,一边又操心记者找不着去航天院的路。索性,老院士挤出时间来到浙江日报北京分社,还带来了厚厚一沓科普资料——他总是处处为年轻人着想。
“余梦伦”这个名字,可能对大众而言,相对陌生。但守在电视机前观看“嫦娥四号”升空直播的亿万民众,都曾为这句话热泪盈眶过,“卫星被送入预定轨道,火箭发射圆满成功”!余梦伦,便是站在这句话背后的科学家——为火箭飞行设计路线。
60年的时间,做好一件20多分钟的事情,这便是余梦伦院士为之终生奋斗的事业。“嫦娥四号”成功升空后,他又在忙些什么?浙江在线记者专访了余梦伦院士。
“我们是搭‘天梯’的人,好比在天上修铁路”
“我们是搭‘天梯’的人,负责火箭发射,把嫦娥四号送到月球附近。”一见面,余梦伦院士还沉浸在发射成功的喜悦中。
2018年12月8日凌晨2时,四川西昌。搭载着嫦娥四号探测器的长征三号乙遥三十火箭点火升空,开启了人类首次月球背面软着陆探测之旅。
两千多公里之外的北京,在第一时间收到捷报后,余梦伦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就在发射前一天,前方打来电话和他讨论有关火箭发射的技术问题,最终得到顺利解决。
余梦伦所在的班组,全名叫航天科技一院一部11室1组,承担运载火箭从离开地面到进入地月转移轨道的弹道设计。
这个班组成立于1966年,是中国运载火箭弹道设计事业的垦荒队。班组还有个名字,叫“余梦伦班组”,是中国首个以院士姓名命名的高科技创新班组。
什么是弹道设计?通俗地讲,就是为运载火箭设计飞行轨迹,包括确定火箭起飞的地点、发射方位、飞行姿态,确定飞行的高度、速度、运载能力等等。这是一段大约25分钟左右的飞行路程。
“好比在天上修铁路,唯一不同的是,火箭的路线设计需要更智能。”余梦伦院士说。铁路的铁轨是固定的,而弹道是要变化的,飞行过程中由电脑自动识别外部环境信息,自动修正路线。
运载火箭的弹道设计是火箭核心参数的基因和灵魂,由于精度要求高和计算量大,弹道设计被称之为火箭发射设计中“总体中的总体”。
余梦伦院士拿“嫦娥四号”举例,火箭升空25分钟后,器箭成功分离,嫦娥四号成功进入近地点约200公里、远地点约42万公里的地月转移轨道。“相比发射嫦娥三号时,这次火箭设计入轨精度提高了30%以上。”
讲着讲着,老院士又激动起来了。他拿起桌上的手机,翻微信聊天记录给我们看,“喏,你们看,这是同事的报喜,这是老家人发的祝贺,这是……”
一次次捷报传来,余梦伦更觉时间紧迫。这两天,他又开始伏案编程分析新的运载火箭弹道设计问题了,连吃饭的时候也在想。“国家对我们那么信任,我们要拼了命地干。强国之需,我辈使命!”
“每一次火箭升空的背后,都有一段辉煌的奋斗史”
“卫星被送入预定轨道,火箭发射圆满成功。”1月21日,长征十一号遥六火箭成功将4颗卫星送上太空。这次火箭的发射轨道是余梦伦班组的同行们设计的。电视画面里科学家们掌声雷动,电视机前人们热泪盈眶。
少有人知晓,这句话背后的千钧分量。余梦伦院士说,每一次火箭升空的背后,都有一段辉煌的奋斗史。
1960年,从北京大学计算数学专业提前毕业的余梦伦,进入国防部第五研究院报到。国防五院是高、精、尖的航天部门,当时成立才5年,首任院长是钱学森。当年年底时,余梦伦受命出发前往酒泉,参加我国第一枚国产导弹发射试验。上世纪60年代,我国既没有系统的弹道专业理论,也没有前人的资料可供借鉴,再加上国外的技术封锁,更没有先进的科研设备。余梦伦深深感到,中国航天事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彼时,余梦伦每天的工作就是手摇计算机做计算。摇一次完成一次加法,摇好多次完成一次乘法。比如,计算一次射程500千米的弹道,光计算就需要6个计算员花两个月的时间,而现在用电子计算机只需要几毫秒。余梦伦告诉记者,当时在每次弹道计算之前,先要做好准备工作,就是根据计算内容,编制计算程序,再在一米见方的巨大图纸上绘制计算表格,一天十几个小时趴在那里,一趴就是好几天,之后计算员开始工作,这时需要技术人员随时检查计算正确性,不时需要反复计算。
试想一下:一个人60年的工作生涯都在软件的编制、调试、修改和大量的计算中度过,始终与一台冰冷的机器和枯燥的数字在一起,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和耐力。
余梦伦却说,辛苦点儿没什么,航天之路是用生命铺就的。迈向太空的每一步,都伴随着巨大的险阻和牺牲。
很少有人知道,在酒泉卫星发射中心的烈士陵园里,长眠着500多个年轻的生命,他们的平均年龄只有24岁。余梦伦的同行钱志民就是其中一员。上世纪90年代的一次火箭发射失败,让前一天还在把酒问盏憧憬明天的两人永别。
“我所在的研究室,大概有七十几个人,现在已经有十几个同志去世了,去世的时候才四五十岁。”余梦伦说,航天院里没有夜晚,永远是灯火通明的。
无数个“余梦伦们”,正是从这些小小的表格里,在这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中,向星辰大海的征途,搭起一架架天梯,在浩渺太空写下“中国”两个遒劲大字。
“如果有机会,还是想回家乡看看的”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一见到记者,老院士就急切地问,你也是浙江人吗?记者连说“是的”。没想到,他略遗憾地说,哎呀,怎么没有江浙口音啊,我还有点儿呢。
乡情切切,可见一斑。
余梦伦是慈溪桥头镇人。两岁时,他随母亲迁居上海。一生中,他只回过故乡几次。第一次是他10岁时,从上海坐轮船到宁波,从宁波坐汽车到龙山,从龙山坐脚划船到慈溪。他边用方言说着“脚划船”,边手脚并用地比划给记者看,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说起故乡的美食,余梦伦如数家珍,“老家地处镇海北边、余姚北边、慈溪北边,所以叫‘三北’。街上的小吃也跟着叫三北豆酥糖、三北藕酥糖、三北杨梅、三北西瓜,都是我小时候经常吃的美食。”
前几年回故乡时,他已是78岁高龄。在镇上,他一处处走访童年时的旧址。故乡的云,像外婆的心,纯净柔软;故乡的天,像父亲的笑,清朗爽利;故乡的风,像母亲的手,温柔拂过;故乡的人,说着和祖父一样的方言,余梦伦听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桥头镇还保留着很多老房子,这是件好事。老年人可以回忆,年轻人可以通过新旧对比激发爱国热情。”余梦伦的话里,总是离不开家国二字。那次探亲,他送给家乡人民一件礼物:一个长征二号火箭模型。
“如果有机会,还是想回来看看的。”余梦伦说。
近些年,因工作和身体原因,余梦伦没有再返乡,但非常关注家乡的发展。他知道宁波正大力发展航空航天产业,北航、航天科工都和宁波有合作。去年11月,世界“宁波帮·帮宁波”发展大会举行期间,他也特意为宁波录制了视频,祝福家乡。
余梦伦对家乡依然有殷切期待。他说,我的个人成长和新中国分不开,希望浙江的年轻人也要学习老一辈为国家的奋斗精神、拼搏精神、牺牲精神,写下光辉灿烂的人生篇章。“祝愿年轻人能够在新时代,为我们的国家作出更大的贡献,迎接新中国成立70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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