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嘉兴海宁的钱塘江岸，有一条以条石垒砌而成的鱼鳞石塘，因筑造结构精巧，气势雄浑，被民间誉为“捍海大堤”。沿着“捍海大堤”，踏上海宁黄湾长长的塔山坝，快步十分钟就走到了坝头。
塔山坝及塘官衣冠冢
塘官们，生前率领百姓在风口浪尖上鏖战，身后以浩然正气护佑地方平安。千百年来，钱江潮水奔流不息，纵横恣肆地冲撞着建成二百多年的塔山坝，而这些衣冠冢似乎一直在默默注视着后人与大自然的角力，守护着身后的田园都市。
一
美景，有时也是险境。如今，我们看钱塘江大潮有多壮观，在古人眼里它就有多凶险。
《旧唐书·五行志》记载了一起发生在公元775年的潮灾：“海水翻潮，飘荡州郭五千余家，船千余只，全家陷溺者百余户，死者四百余人。”
另有《钱塘江志》中数据，从唐武德六年（公元623年）至1948年的1300多年间，有史可查的钱塘江重大潮灾就多达183次，平均7年就有一次，每次潮灾，都造成百姓家园被毁、流离失所。
壮观钱江潮
如何救民于水患，护佑江河安澜，成了摆在历代钱塘江管理者面前的一道难题。先人在磨难中探索、在牺牲中积淀，逐渐总结经验。
不过，在没有天文观测设备和高精尖技术加持的古代，水患治理的难度可想而知。
从春秋时起，人们垒土筑塘，到五代十国时，吴越王钱镠修建的还都是“土塘”；宋代以硬土辅以树枝、条柴等，有了“柴塘”；直至明朝，浙江水利佥事黄光昇设计出五纵五横鱼鳞塘，能抗强潮冲击，久而不溃，被誉为“万年塘”。
“天分浙水应东溟，日夜波涛不暂停。千尺巨堤冲欲裂，万人力御势须平。”修建坚固的海塘，是抵御潮水的好办法。但这样浩大的工程不可能一蹴而就，面对潮水日夜冲刷，更不可能一劳永逸。
据《海宁市志》等载：从吴越至晚清，赴任海宁塘官之职的有数百名官员。自宋代起，朝廷开始建立与海塘修筑相关的责任追究制和保固制度。清朝雍正年间，实行塘官“责任制”。修建海塘时，每位责任人的姓名、修筑海塘的长度和时间都要镌刻在条石上，为海塘建筑工程质量负责。
因此，塘官既要团结带领百姓众志成城，更要朝夕戒惧、时刻守备。海塘在，百姓在；海塘不在，“水来漂没，溺其人民”，一旦堤毁失事，纵身大潮，以身殉塘，则是很多塘官作出的悲壮选择。
巨浪与海塘的博弈
二
滚滚钱江水，淘不尽许多英雄事。
在安澜塔和衣冠冢的中间，仿佛有一副担子，一头是万千百姓的美好愿望，另一头是塘官的责任担当。
杨栋秀是有详细史料记载的跳塘官员之一。清道光八年，他任嘉兴海防同知，职级等同于副知县。由于“所用非人”，致使海塘工程出现了不少偷工减料、敷衍塞责现象。海塘冲决，杨栋秀也跳塘自尽了。据《海宁州志稿》记载：“十三年秋，海潮冲决，塘屡坏，自尽，州人哀之。”
细究来看，施工中的营私舞弊问题严重是重要原因。据《杭州府志》记载：“惟办理各工，以料足工坚为首务，无如积弊相沿已久，丁役夫匠惟图偷工减料，不按成法，每致固限未满，率多坍卸。”
另外，泥沙堆积也是导致海塘冲决的“推手”。清道光十三年，“（沙）又涨宽三千余丈。水底复接涨阴沙，束潮愈高，扑塘愈力。”长年累月的泥沙堆积，抬升了江底，潮涌更易漫出海塘，长期的量变导致了质变。
尽管原因多样，但是作为塘官，杨栋秀没有诿过于人，承担起了责任，跳塘殉职。
每一任塘官在接受任命时，就已做好决绝的准备，嘉庆朝担任浙江巡抚的吴文镕就是一个例子。据《杭州府志》记载：“其年秋，石塘遂陷，田庐被水者荡无孑遗。文镕来视塘，大骇，趋投海，期以身殉。”虽然他后来被同事拦下而自裁未遂，但仍然“具章自劾”。
曾国藩就曾对其激赏不已：“吴文镕受三朝恩遇，为督抚二十年，前此海塘溃决，尚且慷慨激烈，投海捐躯......”
有据可查的跳塘官员有宋代浙东转运司黄恕等，查找不到姓名的跳塘官员还有很多，例如七座衣冠冢纪念的塘官们，但这并不会淡却百姓的感念和敬意。
跳塘官员
三
“塘损堤毁民有患，魂归江潮致三洲”，塘官的担当精神，被写进了清代民间唱词中。古代塘官夙夕兢惕的未竟事业已画上句号，但“跳塘精神”，对今人仍有着重要启示。
塘在我在、塘损我毁。2005年2月16日，时任浙江省委书记习近平在“之江新语”专栏发表《领导干部必须做到“守土有责”》一文。文中讲到，“清代守钱塘大堤的塘官，当时是四品官，与知府享受一样的待遇，待遇很高；但是有一条，就是不能决堤，如果决了堤，不等皇帝来找他算账，他就跳塘自尽了。”
习近平同志用塘官的故事告诫干部：“当年的封建官吏尚且如此，现在我们作为共产党的领导干部，更应有强烈的责任感，明白责任，敢于负责，保一方平安，强一方经济，富一方百姓，真正做到守土有责。”
“跳塘精神”，蕴含着“为官避事平生耻”的担当。干事担事，是干部的职责所在，也是价值所在。时空变换、古今异域，但“守土有责”永远是对干部的要求。
海宁跳塘文化主题馆
习近平同志早年在福州工作时，就时常思考地方官员的责任。《习近平福建足迹》记载，1990年7月15日深夜，时任福州市委书记的习近平，读了《人民呼唤焦裕禄》一文，深受触动，于是填了这首《念奴娇·追思焦裕禄》。全文如下：
魂飞万里，盼归来，此水此山此地。百姓谁不爱好官？把泪焦桐成雨。生也沙丘，死也沙丘，父老生死系。暮雪朝霜，毋改英雄意气！
依然月明如昔，思君夜夜，肝胆长如洗。路漫漫其修远矣，两袖清风来去。为官一任，造福一方，遂了平生意。绿我涓滴，会它千顷澄碧。
“活着我没有治好沙丘，死了也要看着兰考人民把沙丘治好”“宁肯少活二十年，拼命也要拿下大油田”“为了小岗村发展，哪怕牺牲自己生命”……纵观这些誓言、决心，他们心中装的不正是那片“海塘”吗？
20世纪90年代，海宁根据国家部署，在江边建造标准海塘，塘上坟茔有主的要迁走，无主的一律铲平。但是，这七座塘官的衣冠冢却留了下来，一直保存至今，伴着阵阵潮声，警醒后来人。
当一任官，就要有一份担当。平安之责、发展之责、富民之责，就是新时代党员干部心中的“新海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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