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出走半生的贺知章再回到浙山浙水的怀抱时,一定没有想到,操着同一口乡音的孩子会把他当成他乡客。
乡土深藏着游子的根,乡音萦绕着羁旅的魂。华北平原上茂盛生长着浑厚低沉的北方话,江南水乡欢快流淌着温柔软糯的吴音,雄奇险峻的西南大山则造就了火辣跳脱的川渝方言……说方言,在老百姓的生活中是那么熟悉而亲切。
然而,在全球化、城镇化浪潮的冲击下,方言在年轻人群体中使用得越来越少。乡音难改,却为何逐渐“凋零”?
温州松台山上的“叮叮当童谣馆”中的温州方言墙 图源:新华智云
一
《习近平在浙江》中记载,在浙江工作期间,习近平同志跑遍了所有的县(市、区)。一次他到温州一个村去调研,在与村民对话中,旁边有个当地负责人要给他当“翻译”,没想到习近平同志摆了摆手,说:“你不用翻译,温州话和福建话差不多,我在福建工作过,能够听得懂。”他还说,农民的话别人是很难翻译出来的,一翻译就不生动,不是“原汁原味”了。
除了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承载割舍不断的乡土情结,方言还是传承地方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方言往往与特定的地域文化、历史和地理环境息息相关,包罗当地的风土人情,折射人们的生活态度和社会心理。
比如,川渝方言中把夏天突然下的暴雨称为“偏东雨”,蕴含着四川盆地夏季多吹东南风,雨一般从东往西延伸而下的地理特征。
通过方言,人们一次次感受到中华文化之美。“诗三百,风雅颂”,其中艺术成就最高的“风”,就是孔老夫子周游列国,苦心孤诣收集的各地民歌、民谚、顺口溜。而《楚辞》更是直接以楚方言写成,“书楚语、作楚声,记楚地、名楚物”。诗歌文学的两大源头都起于百姓的方言土语,而后生发出绵延不绝的中华文化长河。
方言,更为许多特色文艺作品增添了无穷魅力。方言与传统民间曲艺总是相伴相生,水磨软糯的江南昆曲,清丽婉约的浙江越剧,铿锵奔放的河南豫剧,高亢遏云的西北秦腔,诙谐风趣的东北二人转......万千姿态的地方曲艺之花徜徉在不同的山水间,凭借着各式方言在自己的受众土壤中灿烂生长。
在绍兴诸暨,孩子们跟着浙江小百花越剧团的演员学习越剧 图源:诸暨日报
“谁不说俺家乡好”,现代流行音乐、影视、文学中,大量作品凭借方言元素和乡土情结而走红。比如歌曲《爱情的骗子我问你》凭借一句魔性的闽南语“公虾米”火出圈,成为氛围担当;“安红,额想你......”一嗓子陕西话喊红了电影《有话好好说》。
二
正如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多民族、多方言的特点呈现了中华文化的丰富多彩,但一个现实是,方言的影响力正日渐式微。
最要紧的是人群规模正在缩小。据“中国濒危语言志”丛书记录,我国130多种语言中,有68种使用人口在万人以下,有48种使用人口在5000人以下,有25种使用人口不足千人,有的语言只剩下十几个人甚至几个人会说。一些地方方言面临着衰落和消亡的风险,个中原因有哪些?
首先是使用场景减少,“上一代讲不了”,“下一代不会讲”。语言作为一种交流工具,遵循“用进废退”的规律。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历着前所未有的人口大迁徙,跨区域流动的增加和交流沟通的需要,让普通话的使用场景越来越多,方言土话说得越来越少。
青壮年人离开家乡、奔走四方,从操着浓重乡音开始,到说起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也要不了许多辰光。在很多地区,在家的老年人以说方言为主,在外的中青年方言和普通话都会,而出生于城市的新一代则以说普通话为主,并不会说家乡话,甚至难以听懂。
其次是教育观念改变,“学校里不让讲”,“家庭中不愿讲”。有些学校将方言称为“土话”,这让孩子们在潜移默化间形成了“普通话高级,土话落后”的观念。如有知名小学给家长发消息,提示不能说方言,理由竟是要“热爱祖国语言文字”。
家长们也更愿意培养孩子的普通话和外语技能。调查显示,只有约13%的父母认为有必要与孩子用方言交谈,而75%的父母认为在家说方言会影响孩子说普通话。
还有方言载体日渐式微,“老作品传不下”,“新作品出不来”。语言的传承更多依靠口耳相传,而记载、准确表现方言发音语言的成体系书籍相对较少。随着传承人减少,一些承载方言的传统文艺形式也面临失传,比如昆曲海盐腔、桐乡花鼓戏、平湖钹子书等。
更名不见经传的是一些记载风土人情、历史故事、农事养生的农谚民谣,它们从创作伊始就“蜗居”在某个角落,更是难以在信息爆炸的今天突出重围。
三
虽然方言有其局限性,但任由方言就此消亡,将是多么令人扼腕。保护方言与推广普通话并行不悖。推广普通话,是为了消除不同方言之间的沟通障碍,便于人们交流,而不是单纯为了禁止方言。二者并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
怎样才能让日渐消逝的方言重焕生机,在绚丽多彩的百花园中保持自由生长呢?
唯有全民接力,才能更好存续方言传承星火。《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中明确要求,“大力推广和规范使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保护传承方言文化”。但是社会观念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变,还需要政府引导、学校教育、社会推动,多方共同发力,为方言生长提供沃土。
方言传承是乡土教育的重要一课,是否可以在学校课堂中腾出一块自留地来,编写一些乡土方言教材、开设一些特色课程?
目前,有的地方探索建立语言数据库来保存、保护、展示方言文化。比如上海方言文化展示体验馆、岭南方言文化博物馆,还有近期上线的“温州话资源库”,等等。民间保护力量也在壮大,比如湖南卫视有主持人发起方言调查“響應”计划,资助调查湖南方言。
“温州话资源库”页面 图源:温州发布
唯有融入生活,才能促进方言更加旺盛生长。真正的方言保护离不开生活应用。语言只有广泛运用,才有生命活力;只有人们喜爱,才会广为接受。传承传播方言,可以创新运用各种活泼有趣的形式,比如影视文学、综艺娱乐、新闻播报、民俗歌谣等。
文艺创作在打造经典的同时,也将方言以声音文字等形式久远地传承下去。从20多年前起,一部被称为“中国最长寿电视剧”的剧一直在热播,那就是广东本土情景喜剧《外地媳妇本地郎》,开播至今已超过4300多集。创作者将原汁原味的粤语对白、特有的文化生活融进电视剧创作中,也因此得以长盛不衰,成为了一个文化符号。
用好数字技术,为方言存续提供更多可能。媒介深刻改变着我们的语言,但同时它们也可以“为我所用”。比如,几位泉州青年做了一款名叫“说咱闽南话”的APP,将学习、娱乐、交流集纳在一起,无论是初学者还是“十级”选手,都能从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乐趣,探索了“社交APP+短视频+方言”的传播新模式。
唯有青年热爱,才能赋予方言更多青春气息。媒体调查显示,超八成的青年人表示喜爱自己的家乡话,七成以上愿意把家乡话安利给身边人。有人调侃,宿舍只要有一个东北同学,毕业时就会收获一群“东北人”。语言的传承,关键在于能否激发新生代的热情。那些在历史上逐渐织就的锦绣话语要活起来,终究是要活在年轻人的“口口相传”中。
有人说,“五一”假期将萌娃带到了爷爷奶奶家,几天之后,孩子意外地就解锁了新的语言系统。“移家南渡久,童稚解方言”。孩子们能听会说,方言的存续发展就有了希望。莫让方言成为消失的历史,等到祖辈的声音存放进了博物馆,再去聆听寻觅。
在外漂泊的你,是否还能记起自己的家乡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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