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漫步江南,可感受“初初雨影伞先知”的闲适心境,可体验“竹伞遮云径”的清静幽雅,更可见“青凉伞上微微雨”“行人仄伞避斜丝”的烟雨人间。
“撑花,雨伞也。”在有些地方的方言中,雨伞又名“撑花”,可谓十分生动形象了。江南的方言里虽少有这样的说法,但这朵或明或暗、或素或艳的“雨中花”,无疑也尽情盛开在了江南的过去与现在。如今,更有人将油纸伞称作江南雨季的“绝佳搭子”。
伞为何与江南如此适配?它如何撑进江南人的一年四季,撑起江南人的雨雪风晴?
一
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
不知从何时起,人们印象中江南白墙黛瓦的街巷里常常会出现油纸伞的身影。或许是自杭州诗人戴望舒的《雨巷》起吧。在他笔下,油纸伞是彷徨的、寂寥的,又是淡然的、幽远的,一如江南的温婉与柔美、恬淡与静谧。
当细细密密的雨丝滴落在青石板上,眼前光景逐渐朦胧,街巷深处,撑着油纸伞的女子款款走来。这样的景象,人们今天在乌镇、周庄等古镇里仍然会经常遇到。
而若是走在西湖边,一把把颜色各异的油纸伞更会在不经意间撞入眼帘。天青色、水碧色、花红色……与春日西湖的山色空蒙、水光潋滟、桃红柳绿遥相辉映。穿着汉服的人们或撑着油纸伞遮阳,或用其避雨,但最多的还是擎着伞在湖边、桥上、树下、花旁,定格下一张张与春日的合影。
在西湖畔,还常见一把被誉为“西湖之花”的西湖绸伞。以竹为骨、以绸为面、以“三潭印月”之潭的造型为伞顶的西湖绸伞实实在在地堪称一朵花,其伞面有刷花、画花、绣花“三花”工艺。伞面上,是对江南美景的雕琢;伞影下,旖旎缱绻、水雾氤氲的烟雨江南别具韵致。
“白马西风塞上,杏花烟雨江南”,伞与江南的适配,不仅在景致,更在气质。江南的雨总是淅淅沥沥、绵绵长长的,滋养着江南的片片竹林,于是伞骨有了取之不尽的原材料;也滋养着江南人的悠然自得,随身携带伞具成为人们心照不宣的默契。
二
作为雨具,伞有着千年历史。就拿油纸伞来说,早在魏晋南北朝时期,“魏人以竹碎分,并油纸造成伞”。此后,伞的使用逐渐大众化了起来。
江南地区制伞业十分繁盛,宋代陶穀《清异录》中有这样的记载:“江南周则,少贱,以造雨伞为业。”到了南宋,都城临安(今杭州)更是成为全国的制伞中心。
除了供市民购买使用外,纸伞也是贸易出口的大宗商品。据记载,999年,温州作为对外贸易口岸,纸伞已从这里漂洋过海,出口量居全国首位;到了1899年,温州纸伞出口量达到54.75万把;上世纪30年代,温州百里坊仿佛成为纸伞的天地,街巷间林立的店铺多与纸伞有关。
余杭油纸伞也是市场上的“香饽饽”。1769年,董文远九房开设余杭油纸伞店,热烈的大红伞、朴实的渔船伞、雅致的文明伞陈列其间,不少客人远道而来,只为求得一把心仪的油纸伞以做伴手礼;20世纪50年代,余杭油纸伞迎来鼎盛期,年产量达到50万把。
实用之余,文人墨客又将审美与精神寄托伞上。正因如此,在江南,伞是一门手艺,更是一味气质、一份祝福、一种期盼。
说风韵,自唐以来,“会玩”的古人们在宣纸做的伞面上作画题诗、抒情咏怀,江南的楚楚风情于“书画油纸伞”上更显绰约;说祝福,古代赶考的举子或是赴任的官员喜欢在包袱里装一把红伞,又称“保福伞”,以求高中或是一路平安,据传朱熹进京赶考前,就曾以伞为纸抄录四书五经,方便随时学习;说期盼,圆圆的伞面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愿景传唱千年,因为“油纸”与“有子”谐音,伞的繁体字“傘”又由五个“人”组成,因而许多地方结婚、做寿、生子时,都有送油纸伞的习俗。
爱情更是伞下永恒的主题。正是在南宋绍兴年间的某一年清明时节,“天公应时,催花雨下,那阵雨下得绵绵不绝”,许仙打着一把“八十四骨,紫竹柄”的油纸伞,在西子湖畔遇上了忽逢大雨的白素贞。合伞而行,许仙送了白素贞一程,又将伞借与她,这才展开了借伞还伞之间的一段浪漫爱情传奇。
无独有偶,《倾城之恋》里,上海姑娘白流苏将一把“粉红地子,石绿的荷叶图案”的油纸伞撑在栏杆上,不知不觉间透露了心事,范柳原瞥见了,主动过来搭话,二人这才言归于好。
三
回望伞的过去会发现,它的故事大多绽放在江南。但造型精美、需细细打磨的手工伞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随着钢骨伞的出现而慢慢隐去,直到近年来国潮大热,才逐渐走回大众视野,焕发新的生命力。
这其中,既有伞对融入现代生活的主动,也有国潮兴起的助推。那么,伞撑起了什么?
比如,撑在守正出新的中式审美上。它所撑起的,是不能为外人道的中国式浪漫。这项传统手工艺中蕴含着极致的东方美学,越来越受到年轻人的喜爱。近年来,绍兴溪上成为颇受欢迎的打卡地,此处石桥静立、绿水环流,竹筏上穿着汉服的女子总会撑着一把油纸伞,挺起袅娜的身姿,拍下自己的“人生一刻”。
非遗传承人们也多在伞面上做文章,或创新雅致纯色,或手绘自然纹饰,或打造二十四节气等古典主题,用一把把伞撑起“诗画江南”。像2023年春晚舞台上《满庭芳·国色》“缃叶”篇中的纯蓝色纸伞,就来自浙江。它代表余杭油纸伞,以新面貌、新形式走进大众视野。
走出江南,被誉为“湖南民间伞艺活化石”的益阳明油纸伞也突破了传统定式,与剪纸、湘绣、蜡染、扎染、烙画等其他非遗技艺相融合。一把油纸伞,承载传艺之道。
又如,撑在惊鸿一瞥的世界目光中。早在唐朝,油纸伞就已走出国门;16世纪中叶后,中国伞又进入欧洲,日渐风靡。如果说几百年前,世界看见了中国伞的精湛工艺与实用价值,如今,中国伞更以其如诗如画、如琢如磨的时代美吸引了世界目光。
2016年,G20杭州峰会文艺晚会上,手持纸伞的舞者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翩然起舞,纸伞与水面辉映、光影与歌声交融,如梦如幻的“印象西湖”就此留在了人们的脑海中;去年,杭州亚残运会闭幕式上,百把绸伞点亮夜空,在绿水与荷花的交叠里,演绎着如古人赠伞送别般的依依惜别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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