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笑,
像雨后的阳光
我们相处的时间久了,蒋敏称我杨姐。
蒋敏说省长伯伯来看过豪豪了。还亲过他。豪豪也回亲了他。
看得出,她有点自豪。
豪豪不断地哭,是那种哼哼的,让人难受。他一定要粘在妈妈身上,蹭妈妈的脸。很烦燥。妈妈说:豪豪想出去。
我举着盐水瓶,蒋敏抱着豪豪,我们在走廊上来回踱着。
豪豪安静下来。
“豪豪看,豪豪看喔。”妈妈哄着。
隔着玻璃窗,我们看着外面的孩子们。一位孩子在地上推着玩具小车,豪豪羡慕地发出“嗯嗯”的声音,脸上露出了笑容。
对我们所有的人——志愿者,医生,护士——而言,孩子的笑,是天使的笑,是人间最美丽的笑。是我们盼望已久的笑,是我们愿意付出一切的笑。
豪豪把饼干扔到床上,用胖乎乎的小脚去捣,然后再捡起来数数,“一、二、三、四、五、六、七”。虽然口齿不清,但还能依稀分辨。妈妈显然有点高兴。然后扔进嘴里嘎崩嘎崩。
“小胖子,你吃吃吃,还吃。吃太多啦。分给我们一点。”护士进来,就和豪豪开玩笑。
豪豪很大方地捡起一个给她。
有人送来了玩具。豪豪到底是男孩子,毛绒绒的玩具不喜欢,最喜欢的是一把枪和一辆小车。
“嗒嗒嗒嗒嗒嗒”豪豪不停地向我扫射。我一下子弯腰,一下子捂胸口。“啊,我中弹了——”豪豪有点满意,继续战斗。
豪豪的进步有目共睹。他的嘴巴不像原来那样歪得厉害。左眼也睁得比原来大,基本能和右眼差不多了。由于运动得多,右手右脚都比原来灵活一点。
隔壁那个女孩的爸爸总是发愁。蒋敏宽慰她:“担心啥子啊?会好起来的。”
随身的包包里
装着希望
豪豪胖了六斤!只有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才看得出是歪的。
蒋敏跟我说,豪豪原定星期三出院。但他又发烧了。暂时出不了院。
回家去,当地医院也塌了,豪豪的病怎么办?蒋敏心里是盼望能再留长一些。
公公想念豪豪。打过好几个电话来。
但蒋敏还是想以后带儿子去自己的娘家。
这样,把孩子托付给外婆,自己可以再出来打工。结婚前蒋敏在成都打过工,做皮鞋。
“以后,豪豪就靠我一个人了。”蒋敏一声叹息。
蒋敏的东西都已经打好包了。一个大大的编织袋,搁在病房的柜子里。
她随身带的一个小包,除了钱,里面有两样东西:一样是一件小孩的T恤,上面有王菲到病房来看望时留下的签名;还有一样是一份被折叠成小方块的,已被触摸得泛白毛边的报纸。
这是一张当地的报纸:《天府早报》。2008年5月17日的第17版:抗震救灾●彭州。最上面很醒目的两行标题:主题是“给我5年时间,重建宝山”;副题是“富庶的彭州市宝山村损失严重,七旬书记誓言东山再起”。
靠铜矿、水电站发家,年初还坐拥着30亿元集体资产的宝山村,现在已是一片废墟。宝山村党委书记贾正方,一手将宝山村带上财富神话的73岁老人,誓言东山再起。
蒋敏的家就在宝山。
这张报纸,蒋敏从灾区带到杭州,不知道摩挲了多少遍。
虽然丈夫没了,“公司给每个员工都保了险的。已经通知我回去领了。”
“老书记,总还会管我们的吧?”
那是蒋敏心底一个隐隐的希望。
截了肢的罗健
想造不塌的房子
调皮的豪豪到哪里都是主角。在医院一角的小店里,几个卖玩具的阿姨纷纷拿出店里的枪,和豪豪玩。豪豪想坐一旁的摇摇椅,妈妈掏出一元硬币,塞进去。
电动的摇摇椅立刻晃动着唱起歌来。豪豪不知忧愁。
一旁的罗健沉默地坐在轮椅上,偶尔瞥一眼豪豪,那眼神说不清是什么东西。
是羡慕吗?
罗健的右腿裤管空空荡荡的。
罗健和谢小林是同班同学,都是什坊洛水小学六年级的。地震来时,全班39位同学,存活下来的只有11位。
罗健长得非常清秀,但神情淡漠而忧伤。
问他什么,他都用茫然的眼神回应你,轻轻地摇头或点头。
罗妈妈在一旁悄悄告诉我:
“他说他不想读书了,在教室里上课危险。”
“他以后想做建筑师,造不塌的房子。”
我问罗妈妈还会不会再生个孩子,她摇摇头:“再生一个也养不起。”
“回去后,不知该怎么办。现在,他两个姑姑两家人挤一个帐篷。我们肯定不好意思再和她们挤一起了。政府造的活动板房都在山下,我们本来是住山上的,收收庄稼都很不方便。”
“政府,应该会管我们的吧?”
……
罗健新剃的头,茸茸的。使人忍不住想去摩挲。
真的像一片新生的青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