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在线记者 李利 5月11日发自金华磐安
5月6日下午,朱国华和妻儿告别,拎着简单的行李,一个人乘车离开磐安县城。小巴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中穿行1个多小时,停在了高二乡。
朱国华下车,径直走向自己的住所。由于周末双休,没有送出的报纸已经堆成了小山。他俯身抱起成捆的报纸,每种一摞,摊在桌上,然后一份一份的地分拣……
一个多星期以前,朱国华从这里出发前往省城杭州,参加浙江省第五届金锤奖评选。这是他第一次来到比磐安县城还大的地方。穿行的车流和汹涌的人群让他觉得害怕。除了组织安排的活动外,他没有离开宾馆半步。
4月27日下午,金锤奖结果揭晓,朱国华捧得了金锤奖奖牌。他说不清得到这份荣誉意味着什么,也不期望自己的人生会因此改变。他仅仅把奖牌当成了一个“宝贝”,藏起来。
十七年的坚持 他是山区里的“移动邮局”
朱国华是磐安县邮政局高二乡的邮政投递员。16岁那年,父亲给他谋得了这份差事。从此,淡绿色的工作服配上深绿色的邮政袋成了他的标准装备。
每天早晨,天蒙蒙亮,朱国华扒几口早饭,6点多钟便从高二乡政府出发,背上15公斤重的报纸和邮件,向一个个散落在山间的村庄走去。
高二乡共有13个行政村,55个自然村,辖区内以山地为主,山峰连绵,村庄散落在一座座山峰之上。
一个人要完成全乡的邮递传送,跑不过来怎么办?朱国华想了一个办法,他把邮路分为两条,其中一条走十五个村,行程近40公里。另一条,则通过16个村,行程近50公里。一天走一条,相互交替,他就在这两条山路中来回穿行,完成送报、送信的工作任务。
每天都和走路打交道,朱国华亲眼见证了乡村道路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所有行政村已经都通上了水泥马路,农村老百姓出行方便了很多,但对我来说好处却不大。”
朱国华从乡政府出发,沿着水泥马路上行一段,便从岔口钻进了深山。那是一条已经算不上路的路,有乱石,有泥泞,有比人高的杂草,有突然出现的蛇虫……除了朱国华,这条路上几乎看不见人影。“山路都是捷径,公路绕来绕去。5公里的山路,换走公路可能就是10公里。”17年的邮递生涯让朱国华对高二乡的所有山间小路了如指掌,他自信地说:“到哪个村走那条路最近,要走多久,我心里都有数。”
近几年,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有的村民开上了小汽车。见朱国华每天徒步翻山,不少村民劝他买辆摩托车。“这个问题不是没有想过。”他说,“那时候我算过一笔账,开摩托送信,自掏油费的话每天要几十元。相比之下,徒步可省钱得多,一个月最多就废三双解放鞋。而且这么多年走下来,已经习惯了。要是开摩托,一下子把信都送完,还真不知道再做点什么。”
有人算过,17年来,朱国华走过的路已经超过16万公里,相当于绕地球4圈。
由于配送不方便,村民们收到的报纸都是几天前的
1979年出生,现年33岁,在山村里,像朱国华这般年纪的人不多。这代人往往选择进城打工,一年回来一次,空心村、老人村已是普遍的现象。
不少村子由于人少,没有商店,更没有办事机构。为方便村民,朱国华义务当起了村民的办事员。
“国华,帮我带瓶酱油一包糖。”“好的,没问题。”“国华,帮我买20斤米吧。”“20斤背不动,要么先给你背个10斤?”……打来电话的一般都是独居山村的孤寡老人。子女在外,生活无助,朱国华成了他们最好的帮手。
“以前我不用扁担,背个袋子就上山。现在可不行了,经常得给村民挑些东西,最常见的就是化肥、种子、日用品。也有在外地打工的村民联系我,让我买点营养品带给家人,再看看父母身体是否安好……”朱国华每天带上山的货物重量不会超过15斤,因为要与扁担另一端的15斤邮件保持平衡。
除了带货之外,村子里交话费、寄包裹、存取款等杂事也被他全包了。大湖山村的吴臣宝老人已经78岁,上月底他刚刚把花了5个月时间采药换得的3000元收入和存折一起交给朱国华,让他带回镇里帮忙存掉。由于去杭州评奖耽误了时间,老人前天才拿到存单,但他没有丝毫怀疑,也没有给朱国华打过一个电话。“这孩子人好、实在,我们绝对信任他。”吴老说道。
存的一般是小钱,取的可都是大钱。村民们还常常把自己的存折密码交到朱国华手中让他办理取款转账等业务,这让他十分感动,“我粗略算过一下,乡亲们每年经我手办理的业务金额高达20多万元。最多一笔是6万多,相当于这里农村家庭好几年的收入。”
朱国华视村民为亲人,村民们自然也不会把他当外人看待。村民们开车经过,只要看见朱国华都会主动搭他一程;看他双手拎着东西,村民们会立马削根扁担给他使;每当午饭时间只要朱国华一个电话,村民们定会做好一顿可口的饭菜等着他……
抛开邮递员的职业身份,村民们更习惯亲切地称他为“温情的中转站站长”。
崎岖的山路是朱国华送信的捷径
因为这份热爱 他打算这样走一辈子山路
虽然工作十分辛苦,但是朱国华的薪水却真的可以用微薄来形容。每月到手1400元,一年收入不过两万元。
为了给孩子一个好的未来,3年前,他咬牙把孩子送进了磐安县城的小学。老婆随后也搬去了县城,租了间房照顾儿子,并找了一份工资不算高的活。
“我们没想过买房,也没打算进城。只是希望能够赚钱供孩子读书,读好的学校。”朱国华说,“由于户口在农村,儿子每换一个学校都要交借读费,算下来已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孩子正在一天天长大,这个家庭随时面临着经济上的重压。老婆和朋友都不只一次地劝他放弃这份工作,进城。“我去外面随便打点工都不止这点工资,但我觉得村民已经离不开我了,我也离不开他们。”朱国华说道。
几天前,当他得知金锤奖有五万元奖金后心中暗喜。“孩子上学的钱算是有了着落,省点花,高中前应该是够了。这回我可以安心的在山里送信了。”
下午4点,朱国华准时下山,回到乡政府。轻盈矫健的步伐让他看起来更像是在外出散步。“走路开心、走路健康。”他说:“我喜爱这份工作,希望能一直走到60岁退休。”
朱国华递给老人一张存单,这是上个月帮他的存的钱
朱国华离开水泥马路钻进山间小道
高山中的村民就像我的亲人——记者对话朱国华
记者:除了金锤奖,你还拿过不少其他的奖项。获得这些荣誉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朱国华:每次去参加评奖都是单位给我报的,获奖也是单位通知我的。每次领奖回来我都把奖牌或者奖杯藏在衣柜底层,我怕有小偷来偷。我也说不上来荣誉意味着什么,反正在山里也没什么人知道。我还是我,以前怎样现在还怎样,挺好的。
记者:你为什么如此笃定这份辛苦的工作,是哪里吸引了你?
朱国华:对于城里人来说可能觉得辛苦,但对我们山里人来说,走山路算不了什么,何况我已经走了17年,早就习惯了。有时候心情不好,走一圈下来就全忘了;有时候身体不舒服,出身汗就全好了。不让我走路,反而觉得浑身不自在。
这工作也没有什么吸引我,只是舍不得离开这里。你想想,一个电话就给你把饭准备好,有好东西都会想着你……离开了这里,谁会对我这么好啊?
记者:你做邮递员已经17年了。和入行那会相比,现在电话手机随处可见,家书几乎绝迹;有线网络也已经全覆盖,广播电视的时效性远远强于你送的报纸。可以说,你对村民生活的影响越来越小。对此,你有感觉到失落吗?
朱国华:你说的没错,现在我送的信几乎都是缴费通知单一类。报纸到村民手上最快也是两天前的。要是仅仅就工作而言,和以前相比是会有些失落。但是,我和村民之间感情早就不是工作这么简单了。我帮他们带带货,和他们聊聊天。老实说,要是我消失几天,他们都会打电话来问。我和村民就好像亲人一样,怎么会失落呢。
记者:能说说这17年来,你最满意和最遗憾的地方吗?
朱国华:现在就是我最满意的时候,得了金锤奖,不用为孩子的学费发愁了。我可以安心留在山里干我喜欢的工作。最遗憾就是不能陪在孩子身边。送他去县城读书是让他以后有出息。既然出去了就不会让他再回来,我们现在差不多一个月见一次面。想,真的很想。
记者:现在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朱国华:虽然干这个活已经17年了,但我还是一个临时工。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转正,成为一名真正的邮政职工,在这里送信直到退休。
一个让人不舍的背影
记者手记
接到采访任务后,我曾多次电话联系朱国华确定行程安排。没有“你好、再见……”之类的礼貌语,两句话之间有时停顿过久让人觉得心不在焉,挂电话速度很快更是显得迫不及待……这便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然而这个不算太好的感觉在与他接触的1天时间内发生了彻底地改变,而这一过程则要从体验式采访说起。
会合时间定在早上7点。我5点钟离开县城,6点便已到达高二乡。
清晨的山村空气清新,除了鸟叫,一片寂静。我将车停在乡政府门口,打算睡个回笼觉。“这么早来了,吃早饭了吗?”一个面相和善、皮肤黝黑的男子敲了敲我的车窗。“我有带面包。”我说。“面包你留着路上吃吧,我多下点面……”
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他便是朱国华。
洗过碗筷,我跟着他离开乡镇,沿马路步行上山。我打算体验他一天的工作,并在边走边聊中完成采访。
除了报纸信件,朱国华这趟还要给村民送一袋米和一壶酱油。他把邮件和货物置于扁担两头,迈着大步走在前面。我掏出采访本和相机紧随其后。
看得出,扁担的重压让他显得有些吃力,脖子青筋毕露,吐字时重时轻。我渐渐理解了他在电话中“心不在焉”的原因。
走过第一个村庄,我们离开水泥马路,进入山间小道。与其说走,不如说爬。一问一答式的文字采访彻底没戏,只能变成了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也许是聊天的作用,朱国华渐渐变得放松,显得不那么“劳模”。他请我帮忙打听一下“金锤奖”的奖金什么时候能够拿到?他告诉我,每年最头疼的就是上面下达的订报任务。他说,自己干了17年还没有转正……
话语中可以发现,朱国华并不十分在意荣誉,他只希望通过自己朴实的劳动,换得一些实在的东西,然后一直生活在那个他不害怕的山里。
傍晚时分,我返回县城。路上发了一条微博:离开高二,离开这个背影。挥手告别之际突然有了一种不舍。我想正是这种不舍让正值壮年的朱国华留在深山,留在了那群被他视为亲人的村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