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在哈佛燕京图书馆的戈鲲化全身像。资料图片
130多年前的1879年,有一位在英国驻宁波领事馆任职的中文秘书,被美国哈佛大学聘请赴美任教。20世纪末“被发现”前,此人长期名不见经传,但他实实在在是中美两国文化交流的先驱。现在走进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仍可看到墙上悬挂着一幅清朝官员的大照片,他就是戈鲲化。
南京大学张宏生教授被称为“戈鲲化研究第一人”,他去年出版的《中美文化交流的先驱:戈鲲化的时代、生活与创作》是目前了解戈鲲化事迹最主要的著作。宁波文史爱好者水银也对戈氏在甬的经历做过很细致的考察,记者通过他们,了解了这个“小人物”不平凡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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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哈佛大学的邀请函
在美国,哈佛大学和耶鲁大学是最早开设汉学的高校。1877年,许多在华经商的美国商人深感通晓中文的重要性。他们以曾任美国驻中国营口领事的波士顿商人鼐德为代表,联名写信给哈佛大学,希望该校能培养一批了解中国情况的年轻人。
时任哈佛校长的埃利奥特在接到联名信后非常重视,立即召开校董会。会上认为,在学校开设一门中文课,在哈佛建校史上还是第一次,但可以为学校开拓更大的发展空间,于是同意聘请土生土长的中国人来担任中文老师。
得知校董会决定,美国商人们欣喜万分,仅两天时间,就向学校捐赠了8750美元,用于中国老师在美3年的生活费用。
计划敲定了,资金也落实了,可是物色一个愿意去美国教书的合适的中国老师却不容易。“毕竟对于中国人而言,美国是一个太遥远的国度,不仅与中国人安土重迁的习惯不合,同西洋人打交道也让人心存畏惧。”张宏生说。
埃利奥特校长致信老朋友鼐德,委托他全权代为物色教师人选。鼐德请大清海关总税务司的英国人赫德帮忙,赫德又把此事托付给浙海关税务司的美国人杜德维。杜德维毕业于哈佛,和母校感情深厚;同时,他自1865年来到中国后长期任职,是一位老资格的中国通,也有能力去做。
经过认真考虑,杜德维觉得在宁波找一位中国老师最为合适。因为宁波对外开放早,和外国人的贸易往来也很频繁。最后,杜德维选中了自己的中文老师,也就是英国驻宁波领事馆里的一位中文秘书戈鲲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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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中文秘书到哈佛教授
戈鲲化,字砚畇,1835年生于安徽,中过秀才。弱冠之年,由于父母先后去世,“读书不成,从军幕府”,在清军将领黄开榜身边当了几年幕僚,奔走于吴楚之间。此后,又在美国驻上海领事馆任职两年。1865年,他来到英国驻宁波领事馆担任中文秘书(主要负责把白话翻译成官方文书),长达15年。其间,曾“捐得宁波候选同知”,出版有《人寿堂诗钞》和《人寿集》两部文集。
“戈鲲化算是个很为民考虑的知识分子。”水银说,宁波有座新江桥,为西方人所造,凡过此桥者,须交税四钱。戈鲲化就跟同在领事馆出入的宁波“闻人”陈政钥建议,请他募集资金,从西人手里买下此桥,造福当地百姓。“可见戈氏是有中外事务交涉方面的经历的。”
另外,他也曾教过一个英国学生、一个法国学生和杜德维这个美国学生。虽然他的英文不见得十分好,但已具备一定常识。据水银研究,戈鲲化接受杜德维邀请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和当时的宁波知府宗源翰有些意见分歧,在《申报》上撰文批评,两人因此“交恶”,“他也想借出国3年的机会避避风头。”
各种情况下,1879年7月,戈鲲化带着夫人、孩子们、一个佣人和一个翻译启程了。他和哈佛签的合同时间自1879年9月1日至1882年8月31日,共计3年,任教期间每月薪酬200美元,往来旅费(包括随同人员)均由校方承担。一行人从上海搭乘英国“格仑菲纳斯”号轮船,经过50多天的海上旅程,抵达美国纽约,随后转往波士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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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媒体评价“也应该向他学习”
哈佛大学原计划请戈鲲化教授3-4个学生,组成一个班级。但很长一段时间里,跟随戈鲲化学中文的实际只有1个学生,后来才有5个,这跟美国社会逐渐加深对戈氏的认识有关。
不管学生数量多少,戈鲲化始终对这份教职保持了极大的热情。在课堂上,他坚持用南京官话讲课,而不是按照英国人编的课本《语言自迩集》讲北京官话。因为明清官话实际上是以南京官话为基础的,戈鲲化的目的是要美国人学习当时中国官方和贸易界普遍使用的语言。
同时,戈鲲化非常重视自己所代表的中国知识分子和中国“官员”的形象。他不但上课时“穿着清朝的官服,要求他的学生像中国人尊敬老师一样对待他”,而且无论参加任何演讲会、酒会、联欢会,他都身着清朝官服,“他希望用这种引人注目的‘相貌服饰语’,强化他的士绅身份以及中国传统的师道尊严”。1879年11月3日的《每日图文报》报道说:“他(戈鲲化)的举止温文尔雅,体现了贵族般高尚的风度,令人联想到英美旧式学校培养出来的绅士。”
在宴会上,戈鲲化经常受邀吟诵诗歌。他对中国诗歌的传播是有自觉性的。最有代表性的是他编的一本教材《华质英文》,这可能是有史以来最早的一本中国人用中英文对照体编写的介绍中国文化、尤其是中国诗词的教材。这本书还收录了戈鲲化自己创作的15首诗作,既有中文原诗,也有英文译文,还有对诗中词句、典故的英文解释,甚至标出了平仄发音。
事实上,戈鲲化关于汉语教学和文化传播有着许多雄心勃勃的计划,可惜“千古文章未尽才”,就在他的哈佛任教期即将结束时,戈鲲化不幸患感冒并转为肺炎,于1882年2月14日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走完了自己的人生旅途,享年48岁。《波士顿每日广告报》评价他“不仅给我们的街道带来了东方的色彩、甚或东方式的壮观,而且带来了东方式的安宁、沉静与和谐……这些都使我们感到,我们在向他展示文明的同时,也应该向他学习……当他和我们在一起时候,彼此的关系比想象中更为平等”。
戈鲲化的去世,令哈佛开设中文班的尝试过早结束。等哈佛再一次开授中文课程则要在40年后。今天,哈佛大学东亚系仍将戈鲲化教授中文作为该系历史的开端。而戈鲲化带去哈佛的若干中文书籍,则成为哈佛燕京图书馆的馆藏之始,今日该馆门厅仍悬挂有戈氏身着清朝官服的全身照片。
●新闻延伸
为宁波留下20多首
有史料意义的“竹枝词”
戈鲲化去世后,他的遗体在家人和杜德维的护送下归国,宁波文史界推测他可能被安葬在宁波东钱湖。他的妻儿则被安置在上海,仍有后人在世。
很长一段时间,戈鲲化一直被误认为是宁波人。《波士顿每日广告报》在他逝世当天和次日先后发表文章,或说他是“土生土长的宁波人”,或说他“生于宁波”,“可能是根据他来自宁波而想当然的认定”。事实上,戈氏曾在宁波刊刻的陈允升《纫斋画剩》一书中留有手记,自题“新安戈鲲化”,为他的出身提供直接线索。
因为战火和离乱,戈鲲化早年诗文均湮没无存。今日能看到戈氏遗作大多以“记载其在宁波一地的所见、所闻、所感”为主。据宁波大学教授张如安研究,《人寿堂诗钞》收录了戈鲲化在宁波写下的20多首有史料意义的“竹枝词”,这些诗“某种程度上可作为宁波地方文献来读,也说明他具有一定的‘诗史’意识”。
如《久寓甬上,见闻所及,有足喜者,各纪以诗,得绝句八首》之三“粤寇张狂踞郡城,祖鞭先着仗书生。贼闻胆破仓皇走,落地开花炮一声”。讲述了1862年,太平军占领宁波,清军组织反攻,宁波“闻人”陈政钥募集民团协同,又得英国军舰帮助,终于收复宁波的故事。之四云“藏书阁比鲁灵光,劫后牙签半散亡。检点残编珍世守,故家乔木尚苍苍”。则是说经过太平天国之事后,宁波天一阁藏书损失过半,后人整理残书,仍旧珍视守护的事迹。
从戈氏诗中可见,虽然他所处的时代战火频仍,中西碰撞,他依然保持着乐观、入世的性格。他的诗往往直抒胸臆,不假修饰,从中也能看出他的个性。另据水银考证,戈鲲化两本文集《人寿集》和《人寿堂诗钞》极可能在甬刊刻,可视作戈氏与宁波的另一重重要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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