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雪”的故事,是从赵之谦的曾孙女这里听来的。
赵奶奶今年86岁,居杭州。3月23日,我第一次前去墓址拜访先生,就是和赵女士以及她的家人一起。
在路过赵之谦纪念亭南侧时,能看到草坪中有一片模拟赵之谦印章的巨型装置。赵奶奶因此讲起近代日本篆刻界的一代祖师河井荃庐(1871~1945)先生。
按现在的流行语,河井先生是赵之谦的迷弟,他曾经在20世纪初,专门来杭州拜访过赵之谦墓。当时,河井采了一株生长在墓碑边上的灌木留作纪念,听守墓人说,这株植物就叫“六月雪”。
回日本后,河井把这株“六月雪”种在自己的宅院里。“六月雪”有极强的生命力,漂洋过海十几日,仍能成活继而繁衍茂盛。
一生刻印四百多方
对日本印学影响深远
那次寻访,陪同河井的是杭州西泠印社创始人之一叶品三先生。他们在丁家山一带寻找了半天,好不容易在乱草丛中见到了墓地的指示石标,穿过一道长长的石阶,方才寻到。当时,还有赵家的仆人守护着赵之谦墓。
虽然与赵之谦本人没有过直接交集,但河井是将赵之谦艺术在日本广泛传播的第一人。
在一次公开场合,河井提到过他的老前辈、日本著名印人中井敬所对赵之谦印刻的评语:“真是不可思议,这和我正相反,该缩处却伸长,该伸处却缩短了。”
开天辟地。
“赵之谦的篆刻是最为后世所称道的。”中国美术学院教授戴家妙梳理过赵之谦一生刻的印,“不多,四百多方。”
“但是每一方都精彩绝伦。”
“赵之谦在印学上最主要的贡献,是首创‘印外求印’。印之外的元素,钱币文字,瓦当文字,其他金石文物上的文字风格,他都大胆吸收,并且都有很成功的实践。”
白石先生对赵之谦也服膺至深:“刻印者能变化而成大家,得天趣之浑成,别开蹊径,而不失古碑之刻法,从来唯有赵撝叔(之谦)一人。”
当年,西泠印社的四位创始人都非常喜欢赵之谦,20世纪初西泠印社前后出版了十期《悲盦(ān)胜墨》,介绍赵之谦艺术,很快引起了日本书法界的重视。河井是印社早期社员,他曾经在上海、杭州,把能找到的赵之谦的百数十件作品都买了回去,在日本出书、办展。
1931年,河井经外务省派遣,率领泰东书道院一行,在中国江南各地游览了一个多月。当时,河井的弟子西川宁也是其中一员。这位西川宁先生,后来成为20世纪日本最伟大的书法家之一。和老师一样,他同样十分尊崇赵之谦,曾打算为自己刻一方“赵家之狗”印。不过,那次他们没来得及前去参拜赵之谦墓。后来,西川宁在来杭州的火车上,买了一张车上贩卖的五彩石版印刷的杭州西湖全图,见到上面印有位于丁家山的“赵之谦墓”字样,这个发现已经叫他喜出望外。
归葬丁家山麓
与杭州老字号的一段渊源
1961年,西川宁作为第二次访华的书道代表团团长,再次访问杭州。他仍然念念不忘,在路过丁家山麓时,打听过有关赵之谦墓,但未得到确切的答复。那次回国途经广州时,他曾向书法家马国权吐露过这桩憾事。
彼时,赵之谦墓地确实更难找了。20世纪50年代后期,因为西山路(现杨公堤)道路拓建,赵之谦墓的墓道被毁。
而在20世纪40年代,抗战胜利后的某一年,十几岁的赵女士跟着父母、奶奶一起,曾经找到过赵之谦墓。
那是赵奶奶第一次来找太爷爷的墓。“当时我们从石灰桥家里先走到六公园,然后坐船到丁家山。”赵奶奶指着现在赵之谦纪念亭西边的西湖水域,“当年这里都是田埂。我们小孩子坐船到这里爬上岸。我父亲是从那边(东面山麓)翻山过来的。”
墓地不容易找。“大人们就让我们几个小孩先往山上走,他们去丁家山村坟亲(守墓人)的住处。”
这天,在坟亲徐永泉的带领下,赵家人找到了赵之谦墓。“墓碑大约有五尺,约一人多高,横碑竖文。碑前左右各有一块比较小的竖石碑。墓前有小一点的石供桌。”
“墓前有石阶,还有一条长长的墓道,道口有二柱高大的石‘华表’形小道,很气派。”这些细节赵奶奶至今记得非常清晰。自然她也记得,墓地里生长着“六月雪”。
赵之谦是绍兴人,在杭州没有固定居所,为什么葬在杭州?戴家妙这些学者,也暂且不能准确考证出原因。
那天赵女士给了我答复,“赵家祖上的墓地,一直都在杭州。”
“但其实并不在丁家山。”赵奶奶往前方指。原本赵家的墓地,应该在丁家山更南面,现在的盖叫天墓那一带。
1885年,赵之谦在江西官职上去世后的第二年,友人集资把灵柩运回杭州安葬。“临葬时,发现墓穴到处是白蚁。赵家后人考虑要给赵之谦迁墓。”
迁哪里去呢?
后来赵之谦在杭州的一位故友,把为自己准备的墓地,送给了他一生敬仰的赵先生。
那是一位私营老板,邵芝岩先生。同治元年(1862)起,他在杭城闹市区三元坊(现中山南路)上,开了一家邵芝岩笔庄。
赵之谦后半生20多年所用的文房四宝,最喜爱邵芝岩制作的,他说因为“所作合其用笔,彰其风采”。即便后来官拜江西,他也时常托人在杭代购邵芝岩的纸墨笔砚。
邵家以前买的墓地位置,就是现在的丁家山麓一带,背山面水,风水极好。“所以我们赵家也有‘凡我望子孙毋忘之德’的家训。”赵女士说。
艺术领域的奇人
他有一个志向
赵之谦素来是这样以艺术修为、德行涵养服人。
在《赵之谦尺牍》里收录的87通信札里,是他与一大批名士间惺惺相惜之见证。
“他是一位奇人。”戴家妙常常这么评价赵之谦,因为在艺术领域,诗、书、画、印,他做什么都能登峰造极。
但是赵之谦的奇,可能还在于,所有的这一切艺术造诣,都还不是他自己最在乎的。
比如印刻,前面就说他留下的作品不多,他不想刻了。就算是这四百多方为数不多的刻印作品里头,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友人、同僚跟他软磨硬泡来的。
《赵之谦尺牍》里,有几通信札往来,能窥见一二——
赵之谦有一位叫宗源翰(1834~1897)的朋友,是晚清一位有名的循吏(奉公守法的官吏),一生几乎全在浙省各地任职,敏于吏治,勤于政事,是赵之谦很欣赏的人物。
公务之余,宗源瀚雅好收藏,自己就有不少书画、金石方面的著述。他仰慕赵之谦的才情,曾数次写信求印。赵在前面的几封信中还推脱,有时说“篆刻久不作”,手生了;宗源翰不放弃,他又写信回复“没带刻石头的工具”刻不了。在第五封信中,他终于直说,“刻印破例了”。
戴家妙考证,在同治八年(1869),赵之谦40岁前后,他大概已经萌生“封刀”之意。“但赵之谦向宗源瀚许诺‘将来当以旧存青田石作一枚收藏印奉赠,不食言也。如明年无须奔走,则临行必了此事,以一岁为期’。”
赵之谦为什么要封刀?也许,我们仅仅从艺术家的角度认知赵之谦,是对先生的一种误读。中国美术学院副教授钱伟强老师说,可能对赵之谦来讲,艺术修为算是余事,当然又是这余事成就了他。
那么,赵先生心里最大的志向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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