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在线4月30日讯(浙江在线记者 郑梦莹)农历三月初三(4月14日),兰亭景区,绿拥翠山,群贤毕至,曲水流觞,现场100位书法家挥毫落笔,向建党100周年献礼。当天,浙江著名书法家、绍兴人沈定庵荣获“中国文联终身成就书法家”称号。中国文联授予沈定庵颁奖词:“幼承庭训,立雪徐门。澹泊自守,沉潜求真。取法高古,朴厚雄浑。人书俱老,风骨嶙峋。”
“给我的荣誉太高了,我很惭愧。”采访定在沈定庵老先生家里。今年96岁的沈老,身体硬朗,精神矍铄。他用一贯谦和有礼的语气告诉记者,书法是一门须持之以恒的学问,“生命不息,精益求精,有生之年还要再继续进步。”
既学书艺 更师人品
头戴一顶暗红八角帽是沈定庵的标配。“我戴帽子已经三四十年了,因为很早的时候头发就掉光了,戴帽子暖和。”说着,他摘下帽子给记者看,俏皮地摸了摸自己的头,煞是天真随和。
书法是沈定庵一辈子的“正事”。一说到“正事”,他一秒认真起来。翻看《沈定庵作品集》,长锋羊毫、重笔浓墨、跃跃欲飞、铿锵有力。他的笔墨技法语言独特,融多种风格于一炉,以超悟及勤奋卓自成家,尤其以隶书见长,堪为当代书坛泰斗。
翻开其中一页,沈定庵告诉记者,这幅隶书作品“古越龙山”是1981年为绍兴重建越王台遗址时所作,如今“古越龙山”石碑立于绍兴府山公园越王台下,四个大字风格雄健,笔法疏可走马,密不透风。
在绍兴,沈定庵曾留下不少笔迹。府山公园内,记者还寻到另外两处他的墨宝:“越园”和人民英雄纪念碑上的“革命烈士永垂不朽”等字——这与一米之隔的、出自一代书家徐生翁的“革命烈士之墓”两相照映。
沈定庵是徐生翁在年逾古稀时收的弟子,也是徐老唯一的入室弟子。入门时,沈定庵已是青年,可两人的师生情缘可追溯至更早。“我6岁时,徐老在我家客堂里看到父亲命我在他作的画上写的几个字,问这孩儿体出自谁手?”沈定庵回忆说,徐老跟家父讲,这孩子要好好地教导,将来可以有点成绩的。“大概是我那时写的歪七扭八的字和他那‘东倒西歪’的字都有一种天趣吧。”沈定庵笑说。
不过后来,沈定庵与其师在笔墨、书体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书法大师沙孟海曾这样评价:“上海有个王蘧常,写的字也不像他的老师沈寐叟。你们两位是典型。”
“我于徐师,既学书艺,更师人品。”沈定庵推崇学古而不泥古,与古为徒,师古能化。“我青年时临伊秉绶作品几可乱真。经过漫长反复的磨炼,时机成熟后,我就要逐个‘背叛’他们。”他与记者分享自己的艺术主张:创新是书法家的生命,必须要形成自己的风格面貌。师从古人,更多的是要学习他们对艺术锲而不舍的探索,而非一笔一划的点拨。
才学、气节、人品,都是艺术家的立命之本。在沈定庵家中,一幅明代书画家徐渭的《榴实图》(复制品)笔笔见精神。“山深熟石榴,向日笑开口;深山少人收,颗颗明珠走。”他照着画轴右上方题识,抑扬顿挫念毕,告诉记者,“徐文长一生虽多有坎坷,但此诗妙在他在落魄时仍能以深山石榴为暗喻,以明珠形容自己,精神可嘉。”
沈定庵还很仰慕苏东坡,并称自己住房为“仰苏斋”。“他每到一个地方,就为百姓用心办好事,资助西湖筑堤、造桥,传播中原科技等等,功业为世人推崇。”说起苏东坡,他就成了“迷弟”,两眼放光,啧啧称奇,称其为千古一人。
“我很想学习他们的德艺双馨,但是我还远远没能达到他们的境界。”沈定庵谦虚地说。
反哺之途 赤子之心
年过耄耋的沈定庵,每天依然闲不下来,专精书道之余,不废写作。
近年来,他一直在忙于编写《徐生翁年谱》《徐生翁作品集》,前者已经编写完成,将于今年出版。此前,由他编写的《近百年绍兴书画家传》一、二两册已于2011年面世。
山阴道上,群星璀璨。书艺之乡绍兴,自魏晋始就涌现出大量书法大家,领风气之先。“作为一名后学,我希望以绵薄之力推动书法艺术发扬光大。”沈定庵说。
沈定庵时刻怀揣一颗反哺之心。在其子沈大晔眼里,父亲对于保护、发扬书法艺术不遗余力。“为了不让老一辈书画家作品流失,父亲呼吁有关部门采取妥善保护措施。他还省吃俭用,收集了许多颇具史料价值的作品。”
翻开两本厚厚的大部头《近百年绍兴书画家传》,其中书画大多是沈定庵毕生收藏所得。退休后,他笔耕不辍,对徐生翁、袁梦白等百位书画家生平和作品进行了全面梳理,为书坛增添了一笔宝贵财富。
“父亲认为自己生逢其时,一生碰到诸多贵人,必须铭记恩情,回报社会。”沈大晔回忆,上世纪80年代,有很多人跟随父亲学习书法,“那时条件艰苦,他就把教学场地安设到家里,自己出钱买纸头、笔墨,全公益教学。”
“晋谒右军祠,行吟曲水边。兰亭邀远客,欢笑落樽前。”1982年,兰亭书会成立,由沙孟海担任名誉会长,顾问为方介堪、诸乐三,名誉顾问周而复,沈定庵担任会长。为了让书会能够成为全国有影响的书画艺术研究与创作的组织,沈定庵事事亲力亲为。其中,组织第一批会员是最难的,好一段时间,他都为此东奔西跑,“国内书法界精英,日本、韩国等国的书法家,都要一一去邀请。”时隔39年,沈定庵还能清晰回忆第一批前来兰亭的名家大师。
翰墨书香,再续兰亭雅集。如今,中国书法兰亭奖成为书法界最具权威性和影响力的奖项,兰亭书会、兰亭书法节成为文化浙江的“金名片”、风雅中国的文化符号,这也是沈老所乐见的事。
有花有酒 诗书作伴
近两年,自称曾“跑了半个中国看好山好水好风光”的沈定庵,出去活动得不多,客厅中两处扶手架成了他茶余饭后锻炼身体的装备。“像这样两手抓着架子,两脚就能更快踏起来。”沈老拄着拐杖走到架子前演示给记者看,动作十分利索。
退休以后,沈老每天保持着早上4时醒、晚上8时睡的作息。早晚餐后的两段时间,是他工作的黄金期。“尤其晚上的时候,很安静,没有打扰,更容易专心于创作。”沈定庵说。
交谈时,他与记者分享了自己生平几大爱好——
“我喜欢喝一点酒。”说到这里,他的可爱劲又来了。他告诉记者,以前每当遇上重要书件,总想写好时却偏偏写不好,思想受了束缚放不开手。后来从古人的诗句“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中得到启发,写字前喝上几口老酒,杂念和拘束都解脱了,笔就好似更听指挥了。
对于诗酒的关照,沈定庵曾作了一首五绝:无诗须饮酒,不饮且吟诗。诗酒同怀抱,挥毫正及时。“不过现在我每天中午只小酌一杯,喝多就不好了。”他好似故意把“小酌”两字加重,又眯起眼笑了。
读书看报是其二。他的桌子上每天都会有几份新报纸,这是他保持了一辈子的习惯,“年纪大了以后,眼睛不那么好,一般只看大标题,但碰到喜欢的内容,我就拿着放大镜逐字逐句细看。”
“我从小学毕业后就没再踏入学校,报纸是我学习知识最好的学府。”沈定庵回忆,自己从小喜欢读书看报,给小学生印的报纸看不过瘾,就跑到大人的阅览室去看。因战乱辍学后,他转而去离家不远的镇东阁看报,“报纸贴得高,只得踮着脚、昂着头去读,虽很费力,却乐在其中。”后来,他发现绍兴有个古越藏书楼,图书任凭取阅,便如获至宝。
2002年,古越藏书楼重建并成为绍兴图书馆分馆,他曾在《定庵随笔》中这样描述“失而复得”的心情——当我一踏入石库门内,恍若回到六十多年前,儿时来到这里读报的情景浮现在眼前。阅览室虽小,但有这样的开端,作为老读者我感到十分欣慰。
“生活中,您定是个富有闲情雅兴的人,否则不会在花瓶中插一支新鲜的杜鹃花。”听闻记者的话,沈定庵笑得更大声了,俨然一个老顽童——无愧山阴道上,人书俱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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