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在线8月5日讯 把一块白色的细长布料对折,一手按住,另一手往前推,脚下踩住踏板,再松开……整齐的针脚排成一阵线列,布料随即变成一个衣领。
这是“加十分服饰”三个服装厂之一,位于武汉市黄陂区王家河街道,将近50位女性员工正在全力赶制两批衬衫。
布料和衣物散落在地上、桌上。仔细点看,在衣料中,夹杂着小学数学作业本、小学语文教辅。再仔细一点,这些或站或坐的员工里,有几个孩子。
这个服装厂的所有员工都是宝妈,甚至允许宝妈带娃一起上班。自2019年首次被报道后,宝妈工厂受到关注,她们已经习惯了陌生人出现以及面对各种采访拍摄。
这里有46岁服装厂老板向京艳的女性柔情,更有既当缝纫工又顾孩子的宝妈们的母爱期许。她们选择这里,是因为一抬头,就可以看到身边孩子的目光。
渴望:工作与收入
车间入门处,员工正在打包。6位宝妈里,年纪小的不过二十出头,年纪大的近50岁。这是衣服出货前的最后一步,被称为“尾端”。因为不需要缝纫技术,没有相关经验的宝妈们总是被安排在这个岗位。
2018年,43岁的向京艳开办这家服装厂,目的就是帮助宝妈。
向京艳自己曾是全职宝妈。2010年,小女儿诞生,向京艳辞去工作,专心照顾家庭。这段时光不长,产后两年,向京艳便开始做电商童装,由代工厂生产。
但一旦进入过全职宝妈生活,同类人的困境便很难忽略了。向京艳总是很容易辨识出她们:在超市里,她注意到一对夫妻为了结账而争执,妻子的声音带着不甘心:“要不是我在家带孩子,我一样可以出门上班,自己就能买单。”
当年的第一批员工中,有现在的厂长黄红霞和罗淑媛。黄红霞过去就在服装厂工作,当年直接进入缝制衣物的工序;罗淑媛只有印刷厂工作经验,她选择一边在“尾端”工作,一边学习缝纫技术。
节奏:弹性上下班
在大女儿出生后,向京艳并没有辞职,而是把孩子交给老人照顾。这件事成了母女两人的心结。直到今天,大女儿仍然会谈起自己是“留守儿童”,流露出对妹妹的羡慕。向京艳则会流眼泪。
受不了离开家时,孩子在身后哭着说“妈妈别走”——服装厂解决了员工们的这个问题。
服装厂坐落在一座小山上,山脚是王家河中学,不到500米有王家河中心幼儿园、王家河中心小学。服装厂实行弹性上下班,只要求一天工作时长达标,可以提早一点来、提早一点走。
有人早上七点半送孩子上学,顺路来到服装厂上班。这样一来,下班的时间就是傍晚五点半。
“学校下午四点十分放学,有时老师们能帮忙照看孩子到傍晚五点左右。”罗淑媛解释,尽管还是存在时间差,但因为就在学校附近,孩子可以步行到服装厂,“孩子写一会儿作业,我也就下班了。”
服装厂里挂着一条横幅,“妈妈认真是孩子最好的榜样”。向京艳喜欢这条标语,她说:“我觉得,成为母亲的意义,就是成为孩子的榜样。”
很难用形容词概括老板向京艳的性格。她是果决的,剪了一头短发,把自己的微信号做成了服装厂的客服号,电话响个不停。她说武汉话时语速很快,不是在去往服装厂的路上,就是在去见合作伙伴的路上。她也是温柔的,短发下的圆脸饱满温和,对孩子说的重话只有:“你这样,妈妈很失望”——是慢条斯理的普通话。
罗淑媛曾和女儿比赛,她们一个来到服装厂,一个升入小学,要比一比谁能更快适应新环境。三年过去,罗淑媛成为了厂长,女儿也有了好朋友——巧的是,这些朋友也是服装厂员工的孩子。
平衡:母亲与员工
在体谅宝妈和追求效率的平衡上,向京艳面临着挑战。“我们也是希望你们能多拿到点钱,多劳多得。”服装厂里,向京艳正在和宝妈们讨论把按工时计算报酬改成按件计费。
这次改革来得突然。缘起是货物的进展变慢了,向京艳观察后,发觉有人在“磨洋工”。
“只要认真做,工资肯定比她们现在的高。”向京艳说,“我们不是做公益,也要赚钱,挺难的。”
大部分的宝妈一边在厂里干活,一边要料理一日三餐和家务。
在服装厂门口,停着许多电瓶车。午休时间一到,宝妈们急匆匆地坐上了电瓶车。一位宝妈招了招手,她的女儿从休息室一溜小跑出来,牵过她的手,乖乖坐上了电瓶车后座。
街道上开门的饭馆不多,她们中不少人就住在服装厂附近。不到五分钟,整个服装厂就基本空了。
这天,只有四名宝妈选择了自带午餐。解开塑料袋,小笼包已经在早晨被吃掉了几个,随手一抖,剩下的都压在了辣椒酱上;被油浸软的纸盒里,早上还劲道的热干面坨成一团,随着微波炉“叮”的一声,空气中弥漫开芝麻酱极具侵略性的味道。
对一些宝妈来说,妈妈的身份还是重于员工。暑假,在负责缝制衣物的六个小组里,一个小组的桌前没有人。
“到了寒暑假,来上班的工人都会少一些,她们回去专心带孩子了。”服装厂老板向京艳说,“一个小组里有一两个人不来,工序就接不上了,干脆让整个小组都放假回家。”
目光:陪伴与期许
黄陂区原本是县级市,现在是武汉市的远城区。要从王家河街道去往黄陂区中心,几乎叫不到车,只能乘坐超过半小时一趟的公交车,末班车得赶在下午五点半之前。
厂里的可供孩子们玩的场所不多,服装厂的机器和布料成了乐园,孩子们在其间穿行着。雨后,室外的空气略带潮湿,服装厂四周都是郁郁葱葱的灌木和乔木。转眼,刚才还在和妈妈说话的孩子不见了,粉色纱裙消失于一片绿色中,能听到窃窃的交谈和嬉笑声。
只有在休息室里,孩子们最安静。大红色的“家和万事兴”海报占了大半个墙壁,这里一边是仓库,一边架子上放满了成捆的布料。十几捆布料堆在地上,远远看去像充气的塑料游泳池。玩累了的孩子躺在上面,插着充电器看起手机。伴随着短视频的声音,他们几乎静止了,像是电量耗尽后给自己“充电”。
工作中的妈妈们基本不会主动关注孩子,一抬头,往往彼此就在眼前。这道目光,成了童年和成年的分界线,也包含着不同的期许。
重返家乡的黄红霞希望大女儿不要跑得太远、太折腾,“她去了武汉市区读大学。还好是武汉,我不希望她去外地读书,到时候又谈个外地的朋友。”但她为大女儿能考入重点中学,又考入了大学骄傲。
“地址在哪里,还招人不?”
在“加十分服饰”抖音账号的评论里,现在仍有宝妈留言询问。服装厂走红后,来找工作的人变多了。如今,“加十分服饰”三个工厂招收了近两百名宝妈员工。
如果有更多力量参与,宝妈们也许有更自由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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