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有年轻人传承廊桥梦

　　8月6日晚，始建于北宋的福建屏南县长桥镇万安桥失火，火灾原因仍在调查当中。对于这座古桥，温州泰顺木拱桥传统营造技艺传承人曾家快有特殊的记忆——12年前，他曾实地造访。“五墩六孔、多墩多跨，像条龙。”他对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喃喃自语：“太可惜了”。

　　曾家快的生活与木拱桥息息相关，幼时踏着廊桥去往山那头的村子读书，壮年在溪涧里捡起被台风吹散的近千块材料修复廊桥。几十年间，他走访了浙闽地区的近百座木拱廊桥。昨天，钱江晚报·小时新闻听曾家快讲述了他和木拱廊桥的故事。

　　我得把这个技艺捡起来

　　中学的时候，我经常会经过溪东桥去上学。这座桥是明隆庆年间建造的，廊屋檐角高高地翘起。附近村落里五千多村民靠着它往来沟通。桥上总是人来人来的，累了就歇歇脚，桥庇护着我们。

　　2003年，我听村民们说，我们这已经没有能建这种廊桥的木匠了，而以“编梁”结构营造的木拱廊桥除了浙闽一带，全中国、甚至全世界都没有了。我心想，这不行，我得把这个技艺捡起来。

　　我家三代木匠，做木工，学三年是基础，至少十年才能成为师傅。我从18岁开始造木结构建筑，在29岁的时候开始研究廊桥建造，还是碰到了很多困难。不仅建造工艺难，而且需要木匠有扎实的力学知识。以前的木匠基本没读过书，有的做了十年木工也不能理解其中的结构。

　　木拱廊桥基本用榫卯连接，“三节苗、五节苗”是浙闽廊桥最常见的结构。由三、五排木头搭起的拱架系统互相交织连接，就是木拱廊桥的核心组成。

　　木拱廊桥的出现是为了交通便利，浙闽两省交界的地方大多是山区，林木茂密，溪流又比较湍急，而平桥的跨度不能超过20米，在这种情况下形成了具有地域特色的木拱廊桥。

　　近五十年来，公路桥逐渐取代了木拱廊桥的交通作用，幸好我们泰顺还有留存下来的几十座让我研究。我就趴在桥下自己拿个小的模型捣鼓、琢磨，实地学习。

　　从2003年到现在，我新造了17座木拱廊桥，修复了5座古桥。它们基本分布在浙江，是为了美化乡村建造的。和外地建桥基本是政府项目不同，我们泰顺的桥是民间的象征，建桥修路不仅能沿续传统，也是一件很大的益事。

　　古人留下来的宝贝，一座也不能少

　　木拱廊桥的一生会经过各种缝缝补补。一般来说，编木拱桥的寿命只有五百年，除了遇到火灾、洪水等灾害外，木头本身也有寿命，需要不断地修复才能延续拱桥的生命。

　　2016年，泰顺的文兴桥、薛宅桥和文重桥被台风引起强降雨所带来的洪水冲垮。这三座木拱廊桥都是国家级重点保护单位，有几百年的历史。经过上百年的雨水冲刷，桥墩里填埋的沙石可能已经被掏空了。而强降雨后，溪流湍急，就可能把桥墩冲走。因为廊桥的支撑点在桥墩，桥墩一冲走，就会顺带把上头的桥面也带走了。这三座桥垮掉的原因都是这样。

　　造一座桥至少需要数千个木结构，当时有80%到90%的木结构都被冲到了下游，我就沿着溪水一路捡，但捡回来的只有一半还能用。虽然后来文兴桥大部分的屋桥部被捡了回来，但是连接桥架和石墩的墩接木，只找回两根。

　　文兴桥建于清咸丰七年，结构奇特：桥身北侧略高、南侧略低，这种倾斜的结构增加了修复难度。好在我们之前做过测量和记录工作，能够按照原样进行修复，把缺胳膊少腿的地方补上。每个木结构该在哪个位置的定点工作花费了很长时间，因为一旦产生了毫厘之间的偏差，就会影响整个拱架的稳固性。

　　因为这几座桥的核心材料都捡回来了，所以我们花一年时间完成了修复工作。而这次万安桥的情况完全不同，像最近天气比较热且干燥，木头里面已经非常干了，这种情况下火势会蔓延得很快。而拱桥桥身的部分地势比较高，大型消防机器是进不去的。从现场的图片看到，万安桥的整个桥墩还在，但木结构可能需要重建了。

　　我的家乡泰顺也被称为“千桥之乡”，有15座国家级保护单位的廊桥。过去的时候，泰顺有在每座桥上供佛的民俗。近几年，温州要求把拱桥里的佛龛都往外移，在桥头另设地点摆放，并在木拱廊桥上设24小时监控由专人检查。木拱廊桥是古人留下来的宝贝，一座也不能少。

　　我要做成所有木拱廊桥的一比一模型

　　2017年，我去台湾建造浙江泰顺廊桥，这是泰顺廊桥文化协会等民间组织捐建给台湾的。廊桥落成当天，有一位93岁的老人颤巍巍地过来看桥，我才知道老人也是泰顺人，他还会和我讲几句家乡话。他说看到这座廊桥，就像看到了家乡一样。

　　我们能从桥身上看到一个地方的气候和文化。浙闽一代建廊桥多用杉木，因为它喜欢温暖湿润的气候，而且耐虫蛀。每个地方都能找到当地耐腐烂的木头。不同的地形跨度和经济发展程度，都会影响桥梁的最终形态。

　　先做桥墩、然后把拱架部分加上去、用“剪刀叉”固定（用八根梁木形成四个“×”字形剪刀叉来避免桥拱左右摇摆）、造廊屋、最后盖瓦。听我这么说起来可能很简单，但现在全国只有十几位木匠有造木拱廊桥的技艺。

　　做木拱廊桥肯定是辛苦的，你看我手上全都是厚茧子和不知道哪里划的口子。最近高温，我们每天在外头从早上六点半晒到中午十一点，从下午一点晒到五点，也没有遮阳的地方。因为我们施工的时候走动幅度大，所以没法系安全绳。我还记得当时在丽水建桥的时候，桥面地势差有近四十米，我在最外缘的屋檐作业，事后想起来还是很后怕。

　　当交通价值渐渐消退，木拱廊桥更像是民俗、文化和历史的符号。我很担心它被冷落、遗忘，到时候没有年轻人愿意接过这根接力棒。这几年，我也收过不少徒弟。但学这行的人很少，很多人学一两年不学了。我现在带了三个徒弟，都是90后，希望他们能把这个事情坚持下去。

　　我打算在今年把万安桥的模型做出来。我有个目标，就是把所有的木拱廊桥做成一比一的模型，卯榫刚好可以穿进去。这会比照片和数据更直观，后辈们可以解开它们的构造，按照这个做真正的木拱廊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