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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物里的唐诗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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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31 09:59:33 来源:潮新闻 记者 陈黎明

  明清时期佚名《会稽山图手卷》(局部)。

  中国是诗的国度,诗歌至唐而达鼎盛。

  诗人们从长安、洛阳出发,一路行吟,将大唐的恢弘气象编织成传诵千年的诗篇。随着他们的行迹,从两都至陇右、巴蜀、商於、长江以至浙东,一条条诗路也就此延伸开来。

  “路”上究竟有着怎样的风景,又有何等风华?前不久,在新昌县博物馆,一场主题为“唐诗之路”的展览给了我们寻找答案的切口。数月来,这场汇聚全国36家文博机构240件(套)文物的展览,吸引众多市民游客争相参观,成为热门文化现象。500平方米构建起从盛唐气象到区域文化的完整叙事链。沿着展馆的动线地贴,我们穿行于大唐的器物、诗歌之中,仿佛看见了诗人们意气风发,踏歌而来。

  唐代三彩女立俑。

  唐代诗人的“自驾游”

  唐诗之路何以“养成”,路上又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一幅“唐诗之路主要线路示意图”,给出了最直观的答案。这幅图由新昌县博物馆馆长张斯鸿带领团队,查阅文献典籍、寻访各路专家,历时一年制作而成。

  长安、洛阳、沙州、汝州、宿州、越州……地图上这些古老又为人所熟知的地名,穿越时空走到我们面前,为我们打开了一个诗的世界。

  骆宾王、王之涣、岑参等从长安出发,一路向西北,在“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边塞留下无数豪情万丈的壮美诗篇,走出一条陇右唐诗之路;李白、杜甫、孟浩然、元稹等人,沿着连接关中与巴蜀的蜀道,走出了一条险峻壮美的蜀道诗路,形成了“天下诗人皆入蜀”的奇观;“六百里商於路”则是当时联系关中与中原、东南的重要驿道,白居易、元稹、张九龄等在古道上游山访贤,走出一条“幽独访神仙”的商於诗路。

  如此长线的旅行,诗人乘用的是什么样的交通工具呢?一字排开的文物或可作为提示。

  唐代三彩女骑马俑。

  一件来自洛阳市考古研究院收藏的三彩马,格外引人注目。这匹良驹通体以黄、白、绿为基本釉色,抬头立耳、双目圆睁、目视前方,雄壮的背上佩着马鞍,健硕的四腿直立于托板之上,造型生动逼真,为唐三彩之佳作。

  相伴于这匹骏马左右的,还有来自洛阳市考古研究院、洛阳博物馆、河南博物院等馆藏的唐三彩骆驼俑、红釉马俑、白陶牛车等。

  想必那时,大唐的诗人们就是乘着这样的载具,或往来于中原和西域,或游历名山大川、名城大邑。

  从诗句中可以读到诗人们乘骑的记录,如李白在《相逢行二首》中就写道“朝骑五花马,谒帝出银台”。但到了浙东,水网密布,河湖众多,诗人大都以行水路为主,买舟而下,正所谓“舟从广陵去,水入会稽长”“鸣棹下东阳,回舟入剡乡”……

  可见,唐人出行的交通工具颇为丰富,有车、马、驴、骡、牛、舟船,还有使用人力的辇、舆等。

  在“唐诗之路主要线路示意图”上,“浙东唐诗之路”几乎是依水而行。镜湖、若耶溪、剡溪……此间既有“青山行不尽,绿水去何长”的山水风光,也有“蒸豚揾蒜酱,炙鸭点椒盐”的丰盛佳肴,更有“山阴诗友喧四座,佳句纵横不废禅”的雅集宴饮。

  值得留意的是,诗人对船的喜爱,除了实用性,更因为船的美学意象——客帆远水、秋月钓船、孤棚落日、野渡横舟……舟船已然成为艺术的象征,诗人们的情愫——快意、凄凉、飘逸,更是被揉进诗行间。

  “浙东唐诗之路”线路图。

  席卷全国的唱游风尚

  一条条诗路,折射出唐代诗人远游风气之盛,亦反映彼时的诗风之盛。

  来到一件身处“C位”的展品——来自陕西历史博物馆的馆藏一级文物三彩女立俑前,张斯鸿说,长安是唐诗之路中非常重要的起点之一,因此把这件最具唐代特征的展品设在展览的第一个单元第一个展位。

  只见女立俑下颌微抬,昂首望天,鬟发垂髻,细长的眉目镶嵌在丰润的面庞上。她上身着淡黄色圆领对襟花衫,双手拢于宽袖内,拱手于胸前,右肩披浅蓝色帔帛。黄褐色曳地长裙的裙腰收至胸部,两条蓝色裙带飘然下垂,穿着尖头履的双脚并拢。女立俑的丰腴体态与服饰线条自然融合,展现了唐代女性可爱健康、端庄柔美的风采。

  唐代三彩女立俑。

  这可不就是杜甫《丽人行》中描述的长安“丽人”?我的思绪不禁飘飞:她是否一直生活在“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长安,还是曾仗剑天涯、纵马四海?

  本次展陈中还有一件唐三彩非常值得一提,这件来自洛阳市考古研究院的三彩女骑马俑,以女性骑马的生动造型反映了唐代乘骑之风极为盛行的社会景象。在唐代,甚至不少女子都有很好的骑马技术,身手之矫健不下于男子。

  骑乘之风助长远游之风。唐人好游乐,尤以士大夫阶层为最。无论是探亲、访友,抑或是赴任、出使,他们一边沿途游览山川、访古探胜,一边以文会友、吟诗作赋。当时,朝廷也十分鼓励百官利用节假日外出游乐,甚至将鼓励、补贴百官旅游制度化。

  彼时的读书人在学业初成之时,也喜周游天下名川,访师问道,广交朋友,过个“间隔年”,以之作为进一步学习与仕进的方式。

  生于浙东的贺知章入仕前就曾在长安游学访友数年,其间结识诗人无数,常相聚饮酒赋诗。唐代唱游之风日渐成为风尚,在浙东地区同样不例外,此次展览中,相当一部分展品也呼应了这一现象。

  来自台州市黄岩区博物馆的一级文物越窑穿带青瓷壶、慈溪市博物馆的秘色瓷穿带壶等,均为古代便携式容器,主要用于盛装水、酒等,适用于出行、游猎等场景。近观这些“出行神器”,我们不仅能直观感受到“夺得千峰翠色来”的美感,也仿佛触摸到了那个壮游成风的时代。在这个时代,一批风骨刚健又天赋极高的诗人从长安出发,游走于辽阔的神州大地,昂首高歌,一路为诗。

  此外,唐朝不乏女诗人的身影。“别后相思人似月,云间水上到层城”“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这些优美的诗句,均出自女子之手。

  唐代发达的社会经济和宽松的文化政策,促进了诗歌的繁荣。而唐代偏重以诗赋取士的政策,则对诗歌兴盛发展起到了关键作用。唐高宗时,进士科加试杂文(诗赋),到唐玄宗时则进一步变为以试诗赋为主。可以说,唐代文人几乎无一不是诗人。流风所及,稍有文化修养的僧人、妇孺等皆能赋诗。

  作为诗歌巅峰时期的唐朝,诗作题材之广泛、艺术之精湛、数量之繁多,为各个时期所难以企及,仅清康熙年间的《全唐诗》所录就“得诗四万八千九百余首,凡二千二百余人”。展陈中,江油市李白纪念馆藏的明嘉靖二十五年(1546)版《分类补注李太白诗二十五卷年谱一卷》、祝枝山《蜀道难》手卷等,无不映射这一盛况。

  更有趣的是湖南博物院馆藏的两只长沙窑青釉褐彩诗文执壶。壶身各有由褐彩书写的小诗一首,曰“小水通大河,山高鸟宿多。主人居此宅,曲路亦相过”“一双青鸟子,飞来五两头。借问舡(船)轻重,附信到扬州”。

  这些极有可能是出自匠人之手的即兴之作,散发着特有的民间智慧和生活温度,至今读来仍令人不禁莞尔,亦可见唐代诗风之盛。

  元代任仁发(传)《饮中八仙图》(局部)。

  名士相聚在浙东

  展厅中,一组来自浙江省博物馆的文物“会稽县印”及印匣,或许因为铜材质,和周遭温润的陶瓷等展品相比,透着几分冷峻。

  印章的印面有篆书“会稽县印”四字,采用隋唐时期独特的“蟠条印”焊铸法制作而成,即将铜条作为笔画缠绕成字并固定于印腔底部。印匣两侧有供穿系的耳,匣盖与匣身有锁环对合,可加锁封闭,以防私用或非法钤印。

  一枚官印,关系属地民生钱粮和社会治理,也关联着馆驿等处所的管理。

  馆和驿原本功能各有侧重,至唐时,二者功能逐渐合流,成为提供交通工具及食宿的站点。唐初,出行使者和官员须持有政府颁发的传簿(后改符券)才可“乘驿”或住馆。眼前这枚县印,想必做过不少“认证”工作。

  唐代浙东馆驿林立,文献可考者就有近二十处,不仅数量多、规模大,而且水陆相兼。这些馆驿之中,自然少不了一位位穿行于浙东的诗人背影。白居易《宿樟亭驿》、丁仙芝《剡溪馆闻笛》、郑巢《泊灵溪馆》……暂宿的大唐诗人们,留下不少和馆驿有关的诗篇。

  “唐诗之路”展览现场。 新华社发(张瑞 摄)

  从“馆驿入诗”这一线索切入,新昌本地学者竺岳兵研读《全唐诗》发现,有450余位唐代诗人到过浙东地区,占《全唐诗》中诗人的五分之一,留下1500多首诗篇。浙东何以吸引这么多唐代诗人?

  要寻找答案,不妨先把时间的指针拨到公元353年,东晋永和九年,中国历史上著名的一次聚会发生了。那天是三月初三上巳节,42位东晋名士相聚在会稽山,修禊、饮酒、赋诗。这就是后人所熟知的兰亭雅集。

  但是很多人不知道,在兰亭雅集之前,还有一场“聚会”在剡东地区上演。张斯鸿结合元代诗人张翥的诗作《寄越能仁用章俊禅师》,将这次相聚称为“沃洲胜会”。

  巧合的是,在兰亭雅集上处于“C位”的王羲之,也参与了“沃洲胜会”,但只能居于末位。这不禁勾起了大家的兴致和疑惑:这究竟是一场什么样的聚会,能让“书圣”甘居末位?

  白居易在《沃洲山禅院记》中提到,有竺法潜、支遁等十八高僧和戴逵、卫玠、王羲之等十八名士游憩、栖隐于沃洲,胜会空前。这样的豪华阵容,难怪王羲之会略显“黯然”。

  事实上,“沃洲胜会”鲜有史料记载,是否为真实场景尚待考证,但指向了一个不争的事实——彼时剡地名士汇聚的盛况。

  魏晋以降,北方战乱频仍,人迹罕至、山多路少的剡地,成了可以避灾的“福地”。随着大批中原士人迁入,以戴逵、王羲之等为代表的众多名士云集于此,剡地成了人文荟萃之地。

  “夫有非常之境,然后有非常之人栖焉。”兰亭雅集后两年,即永和十一年,王羲之弃官栖隐剡东,在明山秀水间交贤友、娱山水、品酒茗,“又与道士许迈共修服食,采药不远千里……穷诸名山,泛沧海”。

  魏晋风流,余韵流长。几百年后,一众“自爱名山入剡中”的大唐诗人,或追慕先贤,或探幽访胜,或寄情山水,纷纷泛舟而来。李白“入剡寻王许”,刘禹锡“自言王谢许同游”,齐己“终当学支遁”,李端“兴来空忆戴”……

  遣兴莫过诗。吸引唐代诗人泛舟而来的,不仅是浙东的明秀山水,更有他们对于魏晋名士风流的追慕与精神共鸣。“唐诗之路”上,诗人们一路载酒扬帆、翰墨寄怀,实际上也是一场跨越几百年的文化寻根之旅。

  今天,当我们踏上浙东这片土地,无论是在展柜前静静驻足,与文物来一场静静凝视,还是叩访天姥山,在奇幻仙境中畅想李白挥笔写下《梦游天姥吟留别》时的场景,又或是来到镜湖边、剡溪畔,登上天台山上,探寻婉转于时光中的诗意,唐诗之路这幅绮丽的文化长卷,定能在古人今人的“对话”间,落下新的一笔。

  唐代长沙窑青釉褐彩诗文执壶。

  (除署名外均由新昌县博物馆提供)

  【延伸阅读】

  斑斓的唐三彩

  唐三彩是唐代低温彩色铅釉陶的通称,亦指唐代陶器上的釉色。

  所谓“三彩”即多彩之意,包括黄、绿、白、褐、蓝、黑、紫等多种色彩,有的一色单用,有的多色混合使用,而黄、白、绿三色在三彩器中最为常见。

  唐三彩是在汉代铅釉陶的基础上进一步发展起来的,三彩器始创于唐高宗时而盛于开元年间,多用作随葬明器,在河南、陕西等地有大量出土。因唐三彩最早出土于洛阳,且此间出土数量最多,所以也有“洛阳唐三彩”之称。

  有趣的是,史料中有关唐三彩的记载很少,今人对其认识始于一次“意外”。20世纪初,陇海铁路修建至洛阳邙山时,在发掘的唐代墓葬中,第一次发现了唐三彩。自此,这个已经沉睡于地下一千多年的瑰宝,终于重见天日。

  事实上,唐三彩不只是陪葬使用,也应用于日常生活。

唐代三彩莲花形口乳钉纹盏。

  按照分类,唐三彩主要有俑类、器物、建筑和生产工具模型、琉璃瓦和瓦当等。其中,占比颇高的俑类又可分为人和动物两类,人物类形象包括天王、武官、文吏、贵妇、女侍、胡人、乐舞、杂技等,动物类形象有马、骆驼、牛、羊、麒麟等。此外,还有樽、壶、瓶、罐、碗、盘等盛器类。

  2008年,唐三彩烧制技艺入选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如今,相关主题文创产品中,就不乏融入现代审美元素的唐三彩衍生作品,受到不少观众的喜爱。

  “唐诗之路”展览中,唐三彩类文物占比颇高。如来自陕西历史博物馆的三彩女立俑、三彩建筑模型,洛阳博物馆的三彩莲花形口乳钉纹盏,洛阳市考古研究院的三彩马、云雁纹三彩三足盘、三彩贴花球腹罐、三彩骆驼等,精美的做工、绚丽的色彩和生动的造型,尽显富丽堂皇的大唐气度。

唐代越窑穿带青瓷壶。

  (据新华社、国家博物馆官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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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签:唐诗;文物责任编辑:江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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