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漫布两年之下,突变接踵而至,很多人习惯的生活轰然坍塌。
疫情从我们身边偷走了那些寻常的日子,阻断了原本的人生轨迹,夺走了人生原有的可能性,更有甚者,手中唯一的饭碗也被震荡成碎片。
疫情让我们的生活变得跌宕起伏,也让各行各业的人们勇敢直面:一些人不得不第一次面对人生中的“黑天鹅”,过得些许狼狈;一些人在拼搏的征途上不得不暂时停止脚步,面对突然而至的闲暇;也有一些人告别安逸的生活,迈步跨出曾经的舒适圈;更有一些人开始懂得踏实生活的意义,重启跑道树下了人生转折的里程碑……人们在面对危机时发现,原来自身潜着远超想象的坚强与勇气。
风能吹灭蜡烛,也会使火越烧越旺。意外不是停滞不前的借口,人生就是在变局与重建中不断前进。
外贸商户 张田
订单锐减,打拼十年后第一次拥有双休
或直或弯,忽明忽暗,义乌的外贸商人正在一条不断延伸的隧道中穿行——疫情翻转了他们十余平方米的店铺和营生。
在义乌,超过6万个商铺环绕成一条巨大的弧线,组成了曾经的“世界超市”——义乌国际商贸城。过去十年,台州人张田和妻子在其中守着不足15平方米的档口,经销来自广东的各式电子设备。
义乌国际商贸城。
夫妻俩的触觉一向敏锐,经营的商品跟随市场需求不断更新换代,从电脑摄像头到行车记录仪、车载影音,主营的出口市场也跟随国际局势因时制宜,从中东一路转向欧洲,继而南美。
只是,疫情像蝴蝶的翅膀随处扇动,引起的飓风很快吹向四面八方。四处散播、不时反弹的疫情,让跨境物流充满未知——国际港口卸货时不时停滞,一批批跨洋集装箱有去无回,海运成本陡然增加,国际市场的购买力锐减。
“老产品订单减少,新产品又推不出去。”张田叹气道,疫情以来,订单量减少了三四成。即便是千辛万苦接来的订单,面对高昂的海运成本,有时张田也不得不将货物积压在仓库。
因此,这个37岁的男人获得了难得的清闲时光。过去,张田没有双休,每天从上午9点到下午5点半,他都守在店里。在采购旺季,商贸城内的过道上被国外客商挤得水泄不通,张田有招揽不尽的新客户。
但现在,张田往往上午10点多才慢悠悠走到店里,“中午,市场里还有三四成的人没开门”。下午4点多,张田就把卷帘门往下一扯,转身去接孩子放学。
义乌国际商贸城。
商贸城变得些许冷清,外国客商也大为减少,新面孔更是成为奢侈品,“就算在店里待一天,也几乎看不到市场以外的人。”张田说。
在打拼十年后,张田第一次无奈地拥有了普通的双休日,也多出了不少陪伴孩子的时光。每周末,张田陪着9岁的儿子练习跳绳,不到一个月,见证了儿子从学会跳第一个双飞,到连续跳50个双飞的历程。“他不爱运动,哪怕跳双飞纳入了体育测试,之前也从没练习过。”张田感到惊喜。张田意识到,自己的这份无奈,对儿子而言,却是一份曾经缺失的美好。
张田陪儿子练习跳绳。
在张田身边,有一些人彻底退出了实体市场,转型电商;也有人掉头开始做内销,尝试直播,在线上开拓面向国内市场的新窗口。
目前,张田依靠一部手机,仍然维持着和海外老客户的连结。“熬过最艰难的阶段,就像生病一样,会产生抗体。”张田说。
签证中介 郑源
停薪留职,一年半后开始重新规划人生
不只是义乌商人的货物,疫情也阻断了很多人的跨洋之旅。至今,在国内,出入境团队旅游业务依然暂停,时间已超过700天。
这也是南京人郑源停薪留职的时长。过去,为了服务国人出境的需求,每个工作日,郑源都要从杭州乘坐高铁,赶往日本驻沪领事馆。
奔波而安稳,这是郑源重复了三年的生活——清晨5点50分,他往往会自然醒来;十分钟后,他双手各拖着一个30寸的超大行李箱出门,里面装满了三四百本护照和相关材料;6点59分,他坐上前往上海的G7558次高铁,期间,时不时遇到二三十张熟悉的面孔;8点40分,他通常能够抵达目的地,在只可容纳100人的工作台争夺到一席之地。
疫情来袭,郑源不再需要早起,也不再需要日复一日地踏上这条单程近三小时的通勤路。
剪花,种菜,养猫,举着吸尘器扫遍整个房子……起初,郑源有点享受这提前降临的养老生活,感觉“就像人生十几年没休过的假都集中在一起放了。”但很快,与日俱增的压力随之而来,“每天一早醒来,就在头疼贷款和生活消费怎么负担……”郑源说。
郑源种的菜。
郑源种的菜。
郑源养的猫。
郑源养的猫。
郑源本以为自己的零收入状态不会持续太久,但持续了一年半后,他发觉疫情仍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相反地,在郑源身边,那些移民国外十余年的朋友,却纷纷想方设法举家回国,“人多机少,以前两三万的机票价格暴涨到十到二十万,还有人拼机或找私人飞机回国。”
在连续多日的失眠中,31岁的郑源第一次决定跳出过去的舒适圈,认真规划自己的未来。
过去,在那条身体已形成肌肉记忆的通勤路上,郑源从未想过未来。尽管奔波一个月,薪资只有六千,但郑源总用时薪来劝慰自己——“每天,我真正工作的时间只有四小时,算下来时薪很高。”现在,郑源有了充足的时间来规划人生,回归到重建自我想法的阶段。
2021年10月起,郑源兼职为朋友的一家公司提供咨询服务,也由此找到新的事业起点。“一个多月,收入上万,这是我擅长的方向。”郑源隐隐期盼着,也能在这条赛道上开设起属于自己的公司。
至今,郑源仍在之前的公司保留着停薪留职的身份,想为自己留条退路。郑源也改变了自己多年极简生活的习惯,“以前,除了穿的,我一般只会买一件;但现在,不管是大米,还是氧气瓶,我都会一次买两份。”
“疫情告诉我,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郑源希望,下一次意外来的时候,自己不那么狼狈。
民航飞行员 刘军
转岗国际货运,航线供不应求薪资上涨
2016年,第一次出国求学,坐在卡塔尔航空的飞机上,陈晨暗自定下一个小目标:成为卡航的一员。
陈晨为此努力了三年,每天不间断地练习英语、仪态和表达。最终在2019年年底,陈晨面试成功入职卡航。
原计划2020年初出发,可在来势汹汹的疫情下,陈晨的“蓝天梦”化为泡沫。
28岁的陈晨只能重新规划自己的人生。如今,陈晨在一家物流公司,终日对着电脑屏幕,做着朝八晚八的工作。
生活没有止步,只是,偶尔抬头看见飞机划过云层,陈晨总会不自觉地想起曾经的梦。
在国内一家民航公司,疫情后,刘军也再没见过新面孔,反而是身边不少空乘、安全员相继离职。
在驾驶了三年的国内航线客机后,2021年,28岁的刘军被迫转为国际货运飞行员。
这一转却天地变换。疫情彻底反转了航线需求,曾经难以为继的国际货运,如今供不应求。
不过,随同上涨的薪资一起降临的,还有不可控的风险和失去自由的生活。
每个月,刘军有80多小时的时间飞行在往返美国或欧洲的路上。抵达目的地时,刘军只能困守在酒店房间,回国后又要进入公司配备的“隔离楼”内进行隔离,直到下一个飞行任务到来。
“我们不是在飞,就是在隔离。”刘军颇感无奈。
枯燥的生活里也有惊喜闪现。去年11月,飞往美国安克雷奇的途中,寂静的夜幕缀满晶亮的星星,绵延的山峦上空,一道绚烂的光束变幻着色彩在闪耀。第一次看见极光,刘军忍不住掏出手机拍下眼前奇观,在内心惊叹:“值了”。而此后三个月,刘军几乎每次飞行这趟航班,总有瞬息万变的极光相伴。
刘军看到的极光。
刘军看到的极光。
旅游从业者 图图
遭遇“黑天鹅”,转型脱口秀演员成爆梗
在25岁这一年,丽水男孩图图第一次站上开放麦的舞台。
夜幕中,在杭州的一家地下酒吧,图图按下加速的心跳,带着对疫情爆发以来种种不幸遭遇的郁闷,奔向新的人生——拾起儿时梦想,成为一名脱口秀演员。
图图曾是旅游行业中不起眼的一员。大学旅游专业毕业后,图图自然地加入杭州一家旅游公司,先做导游,后转销售。生活按部就班,但从不是图图向往的模样,“累,又不受尊重。”工作三年间,图图一遍遍拨通陌生人的电话,鲜少有人愿意多给他几分钟,听他把话讲完。
但此刻,绸缎帷幕拉开,聚光灯明晃晃地打在脸上,舞台中央、被光晕包围的图图成为全场唯一焦点,台下,数十人都在翘首等待他说话,甚至愿意为此买单。
舞台上的图图。
图图感到脸在发烫,紧张地频频忘词,时不时羞愧地掏出手机低头张望,直到一波波高昂的笑声盖过他拖长的尾音。
“回家过个年,一转头,整个行业都没了。”
“刚来杭州时,我住在新风,斜对面是杭州东站;经过不懈的努力,现在我搬到了半山,斜对面是公墓。”
……
图图在台上接连抛出一个个笑梗,自嘲着疫情以来自己遭遇的种种变故——就职的旅游公司倒闭了,还被拖欠近万元工资;急切投资想赚点钱,却不慎遭遇“杀猪盘”,20多万分文未回;刚付完一年房租,蛋壳公寓却爆雷了,3万元全打了水漂……
舞台上的图图。
2020年,图图相继失去工作、积蓄以及住所;如今,这些难堪的往事却成为图图脱口秀表演时的爆梗,让他在舞台上闪闪发光。
图图开始相信,“人生就和脱口秀的舞台一样,遇到冷场未必就是坏事。”
于是,面对生活中种种不期而遇的“黑天鹅”,图图有了全然不同的心态,“赶紧写出来,这有可能成为一个笑话。”
民宿老板 张苏成
开业四月,靠当横店群演来贴补亏损
“黑天鹅”不只偏爱图图,它光顾了旅游业全产业链。两年来,国内770家青旅相关企业和8384家民宿相关企业注销、关停。
在横店,苏苏青年旅社开业的第四个月,就因疫情陷入亏损——“三层楼32张床位,只剩下四五个人在住,开一天亏一天。”
为了把青旅支撑下去,29岁的河南小伙张苏成第一次站到镜头前,开始跑戏。走大街的老百姓、街巷中的小商贩、战场上的民兵……即便只是群演、剧场中的“背景板”、“活道具”,张苏成都跑得很勤快——有时,他一天跑两场戏,每个月跑上20多天,赚回两三千补贴青旅的开销。
一场戏,拍摄短则几分钟,最长也不过一小时,但张苏成往往要面对漫长的等待。参演的第一场戏,张苏成从凌晨两点多一直等到傍晚五六点。还有一次,张苏成穿着古装守候十几小时,却等来“不拍了”的宣告。
半年多,张苏成参演了二三十部戏。第一部剧上映时,张苏成兴致勃勃地在网上找来看,最终在画面一角的泱泱人群中,才找到自己的背影。
从此,张苏成再没去看过镜头中的自己。比起在剧中展露的是自己的左膀还是右臂,张苏成更在意的是,自己店里的物品是否安然无恙。
雪上加霜的事,时有发生。一次,张苏成带着客人上了趟楼,放在一楼大厅的电脑转眼就消失不见;另一次,深更半夜,住客夹带着房间里的床上用品飞快逃跑。
张苏成最终也没能阻挡自己的青旅坠入关停的行列。2021年4月,开业一年半的苏苏青年旅社,在春暖花开中倒闭。
后来,张苏成离开了横店,从雅安启程,徒步50天,跨越近2000公里,抵达他向往的另一个目的地——拉萨。
张苏成在拉萨。
一路上,张苏成穿行了16条隧道,翻越了13座海拔超过4000米的大山,跨过3条大江,经历了至少5场冰雹和数不清的暴雨、闪电等变幻莫测的天气,穿烂了3双鞋和15双袜子,磨光了一根登山杖长十公分的杖尖。一路上,张苏成也收到陌生人递来的难以计数的矿泉水,沿途小店主送来的无数个馍馍,遇到很多为他加油的人;一路上,张苏成在网上发表了49篇游记,收到了近6000元打赏。
张苏成的徒步记录。
崎岖的川藏线穿行在奇美风景中,林海和草甸交错,江河时隐时现,阳光刷亮了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和远山雪峰。千山万壑间,张苏成做了一个决定——重启创业路。
几经盘算,在海拔3600米的拉萨火车站附近,张苏成租下了一间30多平方米的店面,开起一家冒菜馆,主营外卖。
张苏成觉得,自己随时可能东山再起,毕竟,“隧道无论多长,尽头总是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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