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当太阳从海平面跃出,一片金光闪闪。沐浴在阳光下的海岛也渐渐热闹起来。
这里是温州洞头区东北部的鹿西岛。
鹿西中心小学,是这座岛上唯一的小学。它不大,全校师生只有100多个;资源也不强,和城区小学比,设施甚至有些陈旧;还因为位于离岛乡镇,不少老师只能坐船来上课。但就是在这样一所学校里,人们再次感受到了教育的本质和真谛。
今年初,一部《海岛书声》纪录片把它带进了公众视野。就像纪录片拍摄者希望的那样,这部片子让更多人看到了海岛教育真实的一面,体会到背后老师的辛苦付出,感受到孩子的纯真以及他们对知识的热情。纪录片播出后引发的关注让这些海岛老师有些猝不及防,也有些惊喜。但热度过后,对师生们来说,生活是继续回归熟悉的课堂。
为了岛上孩子他选择留下
早晨7时30分,和以往的每天一样,校长刘玉飞准时站在校门口,等候孩子们的到来。
他脸型瘦长,皮肤是渔民们常见的小麦色,鼻梁上的眼镜添了丝书卷气。孩子们向他问好时,他都一一回复,来不及回的就拍拍孩子肩膀。全校7个班,120多名孩子他都熟悉。
刘玉飞的外貌和纪录片中相比没有太大变化。一年多前,3位浙大城市学院的学生拿着相机来到鹿西,在这里拍摄了毕业作品《海岛书声》。
“孩子们找到我,说想拍拍师生的日常。我们觉得挺好的,也不耽误教学。”刘玉飞教了大半辈子书,很少拒绝学生,哪怕这次来请求的并不是自己的学生。
面对镜头,海岛的师生一开始多少有些不自在——这是他们第一次以主角身份被长时间聚焦。但很快,大家就适应了。就像最开始说的那样,拍摄持续近20天,除了个别专访,相机都是在一旁默默记录日常。
谁也没想到,《海岛书声》竟然登上了电视大屏,还是央视国际频道,引来了不少人的关注。纪录片播出后,鹿西乡党委委员金许阳最先感知到热度,“微信消息没停过,还有浙大老师来联系假期支教的。”
对鹿西中心小学的老师来说,此片能让更多人关注到中国海岛乡村教育,就足够令人惊喜。
海岛乡村教育,刘玉飞已经坚持了32年。1991年毕业后,他被分配到家乡鹿西任教。同一批来的还有他两个同学,但最后只有刘玉飞选择留下。
鹿西岛由于地理位置偏僻、交通不便,被称作“洞头的西藏”。“进出只能坐船。”刘玉飞记得过去船只航班少,错过便只能等第二天,遇上大雾大风停航,更是进不来也出不去。刘玉飞能理解同学的选择,但生于此、长于此,他更知道教育对海岛孩子意味着什么。
创办于1954年的鹿西中心小学,与鹿西中学合并过,2011年又撤除初中部,是目前岛上唯一的义务教育学校。现在学校教师团队中,除少数像刘玉飞那样早年分配在此的,其余教师都是定向培养和支教选派而来。因此,鹿西的师资流动相对频繁,最多时,一年有11个老师变动。
体育老师钟剑南是4年前主动报名来鹿西支教的。即便已经做了心理准备,刚来时还是有些震惊:全校就3幢楼,都是上世纪90年代建的,其中教师宿舍由原先初中部的校舍改用,窗户有点漏风,浴室和卫生间都是公用的。但和过去相比,如今条件已经好很多。洞头教育界一直流传着老一辈鹿西教师的故事,他们在海岛一扎就是半辈子,那时没有宿舍,租住的是民房;由于车船不便,去一趟县城还要自带被褥,和亲戚也是一年难得见上几回。“现在航班多了,一天有4趟。”钟剑南说,不过大家为了教学方便,都选择工作日住校,周末才回家。
这两年鹿西乡发展海岛旅游,道路等基础设施有了不少提升。去年夏天,在洞头区教育局支持下,教师宿舍也焕然一新。每个房间都配置了独立卫生间,还购置了衣柜、洗衣机。
注重培养一个“大写的人”
连续4年体质健康监测全区第一、区小学男子篮球比赛冠军、区小学女子篮球比赛亚军……第一次到鹿西中心小学的人,会对这样一面橱窗印象深刻。这里展示的大部分内容是这几年孩子们参加体育比赛的荣誉和照片。
讲起体育运动,很多人会想当然地认为在海边长大的孩子体能更好、更有优势。但事实是,过去很长一段时间,这里的孩子在洞头区赛场上很少有夺冠时刻,对比赛也缺乏自信。
钟剑南印象很深,第一次带队去区里比赛,现场是抽签对决制,“有学校抽中我们时特别开心,就好像已经赢了。”这让她感到不舒服,学生情绪也变得很低落。时间久了,鹿西一些学生产生“比不过城里娃”的心态,还有学生干脆不愿参加了。这让钟剑南有些着急。
和城区小学比,岛上体育训练资源有限,去参加比赛其实并不容易。“不说交通和额外的住宿费,我们带队老师一走,其他老师的教学日程也要跟着改。”钟剑南说,但学校一直很支持,大家都有共识——体育锻炼远不止是为了比赛。
在鹿西,“体育课被占用”这样的现象是不存在的。体育老师还经常结合海岛特色,想方设法开展趣味沙滩运动会、校园吉尼斯等活动。在一次次奔跑呐喊中,越来越多孩子意识到,体育运动不仅仅是角逐名次与荣耀,也是发现自我和寻找热爱。
五年级的张泽博是校乒乓球队一员,说起打球语速都变快了,他喜欢在球场挥拍的时刻。去年他和团队在全区比赛上拿了第三名,创下学校该项目最好纪录。他也看到自己和冠军的差距,现在每天放学后会多花两个小时加强训练。他的目标是成为一名运动员。
要成绩还是要素质?在鹿西从来不是单选题。“教书更要育人。”刘玉飞说,学校注重培养一个“大写的人”,成绩之外,这个人还要有健康的体魄、健全的心理以及一个更富有的灵魂。
这也是语文老师余娟娟一来就推广“爱阅读”活动的想法。去年秋季学期开始,温州市名班主任余娟娟来到鹿西。这并非是她第一次支教,16年前她就是在这里开启的教师生涯。时隔10年再回到鹿西,海岛孩子淳朴、活泼依旧。但她也发现,随着中青年陆续离岛外出打工,岛上很多孩子成了留守儿童。余娟娟所教的班级里23个孩子,有近半数是留守或单亲儿童。
怎样让孩子把精力转移到学习上来?言传身教之外,余娟娟觉得阅读是很好的渠道。“老师给的是有限的,但书本的知识是无限的。”她对孩子们说,很多问题和困惑都能在书本中找到答案和方法。早年在鹿西支教时,她也是刚出校园,经验不足。她就阅读大量书籍、钻研前辈教案,“海岛宁静的氛围适合读书,也给我的职业生涯打下基础。”作为阅读的受益者,她希望把这颗种子继续播撒下去。
她主编“呦呦鹿鸣”校本课程,牵头开展经典诵读活动,带大家写诗,一个学期下来阅读的氛围在校园日渐浓厚。教育从来都是鼓舞与唤醒。一个以前贪玩的男生开始把更多时间和心思转到阅读上,还当起“小老师”在班上领读,学习劲头也比之前足了。
当然,改变不是一蹴而就的,教育更是久久为功的过程。“不是最优秀的没关系,每天有一点改变都是一种进步。”余娟娟说,接下来,学校还将推出诵读游园会等更多有趣的活动,继续培养孩子们的阅读兴趣。
城区孩子有的,海岛孩子也不能差
鹿西岛陆域面积约10平方公里,鹿西中心小学算得上是这座岛屿的地标,参观一圈用不了半小时。
学校虽小却也五脏俱全。教室里安装了智能设备,能够开展智慧课堂;图书馆是数字和纸质复合型的,提供海量书籍实现云借阅;红色影院会不定期给孩子们播放影片;教学楼后还设有班级菜园,可以体验劳动乐趣。
教学并不局限于校园内。结合海岛优势和特色,老师们就地取材,春天大黄鱼洄游了,就带孩子们走进养殖牧场,近距离了解大黄鱼产卵觅食的过程;天气晴好时,一边登岛上的烽火台,一边给孩子们讲述红色历史故事。
怀着“城区孩子有的,海岛孩子也不能差”的想法,老师们尽力创造更好的环境,提供更多学习的机会。周末的乐器公益课是他们的成果之一,2019年开始,学生不出海岛就可以学习架子鼓、小提琴、葫芦丝等乐器。
乐器课顺利开班,但其实光找乐器和老师,刘玉飞就花了好几周时间,因为交通原因,很多音乐老师有顾虑。很多老师记得刘校长为此没少打电话、跑城区。当看到孩子们开心演奏时,刘玉飞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将来升学了,肯定要和城区孩子比拼,如果比才艺,我们孩子也能大大方方展示,再说音乐本身也是一种陶冶。”刘玉飞想得很远。此外,孩子们学乐器的费用全部由鹿西乡政府负责。“党委、政府很支持,我们当然也要给力。”他说。
对“大家长”刘玉飞来说,经费是摆在眼前的难题。和其他公办小学一样,鹿西小学的经费主要靠财政拨款。款项是按人头算的,这里老师加学生总共才不到200人。由于是离岛,还要比其他学校额外负担教师岛上的住宿、外出交通差旅费用。
身为数学老师,刘玉飞会算账,也很会省钱。学校绿化,他买了一套除草修剪工具自己上阵,“几百元就一次搞定,比请人工省多了”。学校文化亭是用渔网串古诗词装饰的,教学楼墙壁也是学生们的作品,基本没有花钱。
不过事关孩子成长的,他一点不吝啬。余娟娟记得“呦呦鹿鸣”读本经费不在年度预算内,但说要印刷,刘校长没有丝毫犹豫。学生外出参赛也很常见,“出去比赛起码两天,交通住宿少不了。”钟剑南说,即便不获奖,学校也支持孩子们多出去见见世面。
老师们同样享受这份关爱。鹿西在岗教师20个,以90后为主,学校每年用在教学培训上的费用就占近三分之一。青年教师许瑶瑶说,学校鼓励向校内外前辈拜师,支持他们报名外出参加培训学习。这对一个教师并不多的学校来说很不容易。“出现工学矛盾时,同事会主动帮忙代课。”这让许瑶瑶总感觉很温暖,也正因此,大家都很珍惜外出学习机会。她记得3年前参加区教育局组织的“语文名师工作室”教研活动,公开课结束已经赶不上最后一班船回岛,索性围着名师提问,“到了晚上11时,大家依然舍不得回酒店休息,忙着修改教学方案和交流体会。”
后来,在教育部门支持和学校争取下,洞头区“名师工作室”在鹿西中心小学设置了站点。全区名师每年都会到鹿西上公开课,开展教研活动。这些年,刘玉飞明显感觉大家对海岛教育的关注和重视。去年,洞头区上榜国家义务教育优质均衡先行创建县,洞头区政府还印发文件优化鹿西小学“小而优”建设,“专门给一个学校发文建设也是少有的。”让刘玉飞担忧的经费、空间改造、师资配备等问题,在文件中都有了明确举措。
对鹿西中心小学来说,现在面临最大的考验是学生人数越来越少。“全校目前7个班,除六年级外,每个年级都只有一个班。”刘玉飞说,目前岛上幼儿园儿童总人数40多人,小班化已是趋势,这也意味着学校会越变越小。“但即便最后只剩一位学生,我们也会坚守下去。”刘玉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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