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是必须的,哈一口气吐出去便形成一道小雾,各家各户的屋檐下都挂着冰凌,敲下来是可以当冰棍含在嘴里的。每每此时,就要过年了。
我小时候是要回绍兴的孙端老家过年的。那时从杭州到绍兴也是要千辛万苦的。同样是坐火车,那时坐的是棚车,即运牲畜的车,虽然已经基本没有那股气味,但车开到哪里是一概不知的,而且席地而坐要坐好久好久,屁股都坐麻了,站起来呢又站不稳,特别是车开动或紧急刹车时,会突然晃动,就连那粪桶也会晃出一些什么来。是的,每一节车箱都有一个粪桶,有一块布遮着。这种棚车上世纪80年代中期我去义乌还坐过一次,现在想来也是醉了。不过那时坐的可能是加班车,我记得好像有后半夜的车也有快凌晨的车,反正都是半夜三更被叫醒而去城站的。记得有一次,到了绍兴火车站也还是黑夜,怎么办呢?就跟人家拼了一条乌篷船摇回孙端,那是我第一次坐乌篷船,一开始有点害怕也有点冷,后来就在老爸的怀里睡着了,醒来就要自己走路了,翻过那座大桥,外婆家就到了。
我爷爷和外公的家皆在孙端镇上,两家相距几分钟的路,所以我是时不时两头窜,而且就像现在大人逮住小孩会问“爸爸好还是妈妈好”一样,那时大人总问我“外婆家有没有吃虾油鸡?”这种反复的提问也不断刺激我:虾油鸡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菜,不,是最好吃的鸡,是鸡肉中的战斗机。
由于历史原因,爷爷和奶奶很早就离世了,所以那时回家过年都是在外婆家过的,我的外婆家离鲁迅的外婆家也就五里地的样子。外婆个子尚高,裹过小脚,所以走起路来有点像摇着乌篷船似的,明明迈着努力的步子,却走得不快,这跟今天的竞走运动员正好相反。我记得一年中最幸福的日子就是外婆向我走来,然后把我叫到灶堂间去,偷偷地塞给我五角钱或一元钱,让我不要告诉我妈,也不要告诉阿刚阿强阿明……那个时候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且最有秘密的人,当然这个秘密很快就被表哥表弟即阿刚阿强阿明揭穿了,原来外婆对每个外孙和孙子孙女都是一样的招式。即使这样,我们仍然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换言之,过年才真正是一年中最幸福的日子。
因为有了这五角或一元钱,那几天就可以逛到街上去玩了。最好玩的还是气枪打气球,一分钱可以打一枪或两枪,打中有奖。我一般会花掉一角钱的样子,当然绍兴的表哥们一般是会请客再让我打几枪的。街上的小吃也多,但我们都舍不得买来吃,因为下午3点左右就又有点心吃了,这点心主要有两样,一样是肉丝炒年糕,里面放着韭芽儿;还有就是汤圆,一般是麻心汤圆。点心倒也不是每天都有的,一般是年初一或初二有,或下午来了拜年的客人,那我们这些“小客人”肯定都有份。有时人在街上玩,就因为吃点心被喊了回来。喊回来有点不太情愿,但肉丝年糕太好吃了,所以意见也不能太大。一般吃过点心后,“小客人”就打老K争上游了,我要到很晚才学会打百分。打牌时嘴还不闲着,花生瓜子都有。我从小不爱吃瓜子,只爱吃炒蚕豆,特别是用盐炒过的蚕豆,那个香脆!
然而也有不能到街上去玩的日子,那就是阴雪天气,我记忆中下雪的时候往往都在睡大觉,当一觉醒来,世界已经白发苍苍又温情脉脉,这时我们就在台门外打雪仗。那是时常要提防流星飞弹的,不过也防不胜防,那时做表弟的总是要被表哥“欺侮”,常规套路就是把雪塞进脖子里,我的天啊!今天小岳岳只要一个表情就搞定了粉丝,但我们那个时候,要搞定表哥们可不是那么容易,有时追来捉去,最后连套鞋里面都湿透了。最后总是被大人捉将回去,洗脚换鞋换袜子,然后穿上外婆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棉鞋,两只脚四只脚六只脚先后踩在铜火冲上,装老实和温暖的样子。
也有一些不太理解的行为,比如有那么一到两次,在吃饭前每个人要叩头下跪做拜菩萨的动作,好像还点起蜡烛,一切好像都是偷偷摸摸的。现在当然明白了,但那个时候,因为穿着棉袄和棉裤,人又小,整个人圆鼓隆冬的要跪下去再爬起来有点困难。不过大人们好像已经不跪了,但他们也做拜的动作,神情有点慌慌张张。后来知道那个时候“破四旧”,祭拜祖宗当然只能是偷偷摸摸。
那应该是上世纪60年代末和70年代初,而当我读初中时就几乎都在杭州转塘镇上过年了,乏善可陈。唯一有乐趣和苦恼的,就是要自己发煤球炉来炒花生。这于我和哥哥来说,有技术难度,因为煤球炉本身就很难发旺,二是这花生的熟和不熟也很难判断,第三,炒花生还是很无聊的事情,它有一个很缓慢的过程。
当然那个时候我们也已经自己做虾油露鸡了,这一做差不多就到了90年代初。你不能说鸡不是好鸡,肉不是好肉了,但确确实实,我那时对吃的欲望不是那么强烈了。但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包括结婚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一年中最难熬的是哪一天呢?就是除夕那一天。为什么呢,因为那时我家收不到任何一个电视节目,这自然就包括了第二天大家都在说的春晚。其实从除夕下午开始,我就往毛竹竿做的天线上绑可乐罐了,而且时时转动天线的方向,一边转一边向屋里喊:有没有?有没有?急着看看满屏的雪花点上会不会冒出赵忠祥的脸,但是没有,真的没有,不过有一回竟然收到了萧山台的节目,这也是美好的回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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