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量(左一)在手术中。
浙江在线5月27日讯(浙江在线记者 陈宁 通讯员 王蕊)这是人体内最精密的“仪器”——一天10万次的跳动,每跳动一次,都伴随着瓣膜的开合,瞬间血液由心脏启动,向全身进发。
成年人的心脏只有拳头般大小,却“掌管”着生命的一切。有人说心胸外科是最具挑战、最高难度的医学领域,心胸外科医生便是一群“游走”在毫厘之间的人。
然而,当记者在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见到倪一鸣和马量这两位心胸外科主任时,却很难将这个高风险的职业与温文尔雅、风趣率直的他们联系在一起。“进入医院前,从没想过自己会当心胸外科医生。”采访时,他们不约而同地调侃道。
可就是他们,联手创造了浙江省内心胸外科领域的一项项记录:11分05秒做完二尖瓣置换手术、19分钟完成换心脏关键步骤、开创大血管手术、发展微创心脏外科手术……倪一鸣和马量也成为省内仅有的两位获得中国医师协会心胸外科“金刀奖”殊荣的人。
为什么能把“没想到”做到业内最佳?跟踪采访数天后,记者发现,这是与坚持和担当有关的故事——
故事一
从“被迫”到“充满意义”
“行医是一种艺术而非交易,是一种使命而非行业。”——威廉·奥斯勒
1983年,从原浙江医科大学毕业的倪一鸣被分配至浙江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现浙大一院)工作,报到的那一天,他与所有心怀理想的医学生一样,走进医院大办公室等待分配。
“倪一鸣,心胸外科。”
话音落下,这个结果令他颇感意外。“胆小”“社交恐惧症”“一说话就脸红”是几乎所有人对倪一鸣的印象。他的夫人曾在一篇文章中这样回忆这段经历:听说当外科医生要有一颗狮子的心,掂量着自己的心只有兔子般大小,报志愿时果断报了内科。当个人志愿和医院分配发生冲突时,“被迫”当上了一名外科医生。
但在当时,这个“被迫”却有着独特的意义。心脏换瓣术,曾被称为“涉险”手术。1983年,浙大一院全年的心脏手术仅为100例;省内换单个心脏瓣膜的死亡率为1/3,换双瓣的死亡率则高达50%……
彼时,心胸外科的条件异常艰难。倪一鸣记得,科室里没有静脉穿刺的管子,医生们就到店里买一根工业塑料管,将它与针头连在一起后,往酒精里泡一泡就算消过毒;监护室的设备非常简单,只有4张床、一台鸟牌呼吸机和4导联的心电图;由于缺少设备,有时医生们要戴着听诊器听上整整一夜,才能逐一记录每分钟病人的心跳变化。
直到有一天,一个美国基金会来到医院做心脏搭桥手术演示,外国医生们细腻的手法,缝合时一针一线间的精准都让倪一鸣大开眼界。“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什么时候国内医生也能有这样的技术?”
带着这样的疑问,1987年,倪一鸣获得了到瑞士苏黎世大学心血管外科进修的机会。在异乡,他凭借着刻苦与坚持,从第三助手升到第二助手、第一助手,再到主刀医生。他也成为当时苏黎世大学外科进修的外国人中,唯一一位站上手术台主刀位置上的人。
一次,倪一鸣的导师Von·Seggesser先生带着他到校外做手术,他负责缝合。因为缝合平整、针距均等,当Von·Seggesser向人们介绍:“This is Chinese”时,在场的人们无不竖起大拇指。每每回忆起这一幕,腼腆的倪一鸣总是微微一笑。“那是我最骄傲的时刻。”
国外的求学经历,也让倪一鸣感受到了无尽的压力:“就拿手术中最基础的开胸来说,国内操作方法耗时半小时,而国外医生开胸,省去了很多多余动作,3分钟就能完成。
在心胸外科领域,分秒之间都关乎患者的生与死。学成归来的倪一鸣,一直致力于优化瓣膜手术流程:他严格规定瓣叶的切除顺序、缝线的放置、持针的角度等细节,大大缩短了手术时间,降低了手术并发症风险。
每一天,倪一鸣及其团队都要经历3-5遍重复的手术环节:开胸,建立体外循环,换瓣,缝合,检查人工瓣关闭及开放功能……在他的不断努力下,医院心胸外科各主刀医生单瓣膜置换手术主动脉阻断时间都能做到在20分钟以内,而他自己创造的二尖瓣置换手术的最短主动脉阻断时间仅为11分05秒。
对外科医生来说,最大的噩梦莫过于“主动脉根部出血”,当手术中患者出现主动脉出血时,许多医生第一反应是立马缝上,可现实却是越缝血量越大,最终导致患者因失血过多死在手术台上。倪一鸣反其道而行之,首创“大包围术”,变堵为疏,对主动脉外围的出口进行封堵,将血液引流到心脏低压区。采用这一技术,他挽救了十几例面临死亡的患者生命。
倪一鸣凭借精湛的医术和管理经验,在病区仅有43张床位的情况下,近年来每年完成各类心脏手术1300余例,单病区效率在全国同类科室中名列前茅。
现在,再看36年前的“被迫”选择,倪一鸣会说:“我觉得它充满意义。”
倪一鸣(左)与马量(右)。
故事二
和细节“抬杠”的人
“一个高明的外科医生应有一双鹰的眼睛,一颗狮子的心和一双女人的手。”——伦·赖特
对于心脏外科医生而言,速度是最为重要的。
手术过程中,心脏停跳的时间直接关系到病人的康复。所有心胸外科医生都会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尽量缩短手术时间,在浙大一院的记录里,置换一个瓣膜主动脉阻断时间平均20分钟,置换两个瓣膜40分钟,这一平均时间同早期或文献报道缩短至少30分钟。
“节省下来的30分钟,依靠的是娴熟的技术和对细节、流程的改善。”马量告诉记者。
1992年,从原浙江医科大学毕业的马量选择了听起来极具挑战的心胸外科。彼时,他并不知道自己在这个“高大上”的领域里能做什么贡献,也不知道自己会成为一个和细节“抬杠”的人。
在心脏外科手术缝合过程中,医生两只灵巧的手如何有效分工?在长期的临床经验中,在倪一鸣的启发下,马量发现,右手拿持针器缝针,左手拿镊子拔针,动作连贯快速,又不易损伤组织,与传统的持针器拔针的缝合方式相比有很大优势,尤其适合于心脏大血管的操作中。于是他反复刻苦练习,节省了手术时间。
上世纪90年代初期,开胸手术纵向切口的长度达40厘米。“这一切口从后背到前胸,需要切断胸大肌、背阔肌、前锯肌,才能进入胸腔。”马量回忆道,传统的手术损伤大、恢复慢,会给患者造成极大痛苦。
1995年,倪一鸣和马量共同设计了胸肌保留微创开胸术,像庖丁解牛一般从肌肉间隙进入胸腔,避免切断任何肌肉,手术切口从原来的40cm缩小到15cm以内,最重要的是,可以在不损伤肌肉的情况下完成手术。
过去,传统意义上的二尖瓣严重狭窄手术都需要剪掉后瓣,但是这一做法稍有不慎便极易引发左心室破损甚至危及患者生命。在一次次反复的实践中,倪一鸣和马量发现,只要不断磨练手术手法,可以在保留后瓣的情况下完成二尖瓣置换手术,这一技术也适用于二尖瓣严重狭窄的病人。
2015年,马量代表浙大一院参加心脏外科全国年会,他把这一颠覆性手术方式带到现场时,与会专家们和他展开了一场辩论。“没有人相信我们能够这样做手术。”他回忆道,直到他把手术的视频、图像等资料在会场逐一演示后,在场的人们都为浙大一院竖起了大拇指。
现在,马量每年完成心脏手术超过500台,手术成功率更是超过了98.5%。有人说,外科医生要有一双鹰的眼睛,他非常喜欢这句话,他认为正是对细节的敏锐,鞭策他在心胸外科领域不断进步。
故事三
倪叔马叔的医者仁心
“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特鲁多
采访的这天,马量刚下门诊。他顾不上吃午饭,就匆匆走进倪一鸣的办公室:“刚才老吴来复诊,他的状态很好,还特地让我给你带个好。”两人口中的老吴,是一位25年前的患者,1994年那台高难度的手术,正是他们合作完成的。
在浙大一院心胸外科不断发展的历程中,倪一鸣和马量共同创造了浙江省内的多个第一:1998年首例心脏移植、2000年首例心脏不停跳下冠状动脉搭桥术、2005年首例主动脉夹层手术……就在他们的办公室外,一张张老照片和一组组数字都在展示着这些令无数业内人士竖起大拇指的时刻。
但在两位医生的心中,职业生涯上的座座里程碑,是患者们的灿烂笑脸。
“每当走上手术台,不管接下来会面临多复杂的状况,为患者们祛除病痛就是我唯一的想法。” 36年来,倪一鸣救助过的患者不胜枚举。他们中,有心内膜严重感染、从意大利转诊回国的温州女孩小羽,也有因重度心脏瓣膜病变而陷入绝望的金华阿姨……
这些年来,细心的同事发现,倪一鸣的手上总有一道道细小的伤口,这是因为长期使用消毒液,皮肤变得粗糙,用力打结时缝线隔着手套划伤了手指;他的颈椎也因为长期低头专注工作而改变了正常曲度。
但是谈及多年来的辛劳与付出,倪一鸣总会不失风趣地说:“开开心心地开‘心’,开‘心’开得开开心心。”
对患者的责任心促使着马量对工作的一丝不苟。科室里的同事都知道,马量经常监督科室其他医疗组的用药情况,一有不规范之处就严肃指出。在他的感染下,心胸外科心脏病区的药品比例一直以来都保持得很低。很多心脏病人的家庭经济情况不是很好,他还总是尽可能想办法解决病人的燃眉之急。
发病48小时内死亡率高达50%……在心胸外科领域,主动脉夹层是最危急的疾病。主动脉夹层手术不仅复杂,死亡率高,手术常常一做便是6个小时以上。为挽救更多主动脉夹层患者,马量坚定的将此作为自己的另一个主攻方向。2007年,他就开展了主动脉夹层全弓置换术,科室组建大血管专业化团队,采用外杂交治疗等多维度全方位手段,为患者提供精准化个体化的治疗方案。手术总量和成功率均创浙江省之最。
有人说,一件事情的痛苦是等恒的,微创心脏外科对病人带来的痛苦是减少了,但是医生的痛苦增加了。马量深知为患者减少病痛是自己作为一名医生奋斗的目标,多年来,他坚持为患者分担病痛,还不断优化微创外科的径路、流程及器械选择,将微创心脏外科手术简单化。“熟能生巧。这样,微创心脏外科手术也不增加医生痛苦了,医生患者双赢了!”马量打趣道。
如今,科室的医生们亲切地称呼两位“金刀”为倪叔和马叔。年复一年,两人共同培养了一大批年轻医生,并用自己的医技医风医德感染着他们。
什么叫医者仁心?他们说,这并不是高不可及的境界,无非是“哪里有需要,我们就出现在哪里,这也是医生这份神圣的职业教会我们的。”
倪一鸣一家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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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丈夫“倪金刀”
择边
俗话说:知夫莫如妻。可回望三十多年的婚姻生活,我发现我有点茫然了。比如说,他的“兔子心”是何时变成了“狮子心”的?他的“社交恐惧症”是怎么治愈的?他是人家口中的“细致入微”呢还是我看到的粗枝大叶?他到底是急性子呢还是慢性子?还有他对“大事小事”的界定,更是我们全家多年的困惑。今天我来谈谈我多重性格的丈夫倪一鸣。
据权威人士(我婆婆)说:他从小胆子小,曾在儿童公园的滑梯上爬上爬下几个来回,就是不敢往下滑。长大后不敢上过山车,更别说蹦极了,典型的胆小鬼一枚。听说当外科医生要有一颗狮子的心,掂量着自己的心只有兔子般大小,报志愿时果断报了内科。当个人志愿和医院分配发生冲突时,“被迫”当上了一名外科医生。这么些年来,他的心练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强,曾给父亲、母亲、岳母、舅舅和两个姨妈做过大手术。居然能做到心不慌手不抖,问他怕不?他居然牛哄哄地说:“台上躺着的是病人,我的注意力全在刀上了!”末了还加上一句“他们不怕,我为什么要怕?”
三十五年前入职报到的第一天,和科室同事见面,一讲话就脸红。落下一句评价:“像个女孩子”。多年后,他幡然醒悟,给自己下了一个中肯的诊断:“有严重的社交恐惧症”。我问了一下度娘,社交恐惧症有哪些表现?答案是:不敢在公共场合演讲,集会不敢坐在前面,回避社交。后两条量身定制很合。第一条对不上,他在作专业报告时,不论大会小会都毫无惧色,在台上可谓是妙语连珠,眉飞色舞,台下人听得是如痴如醉。据说在医院的年终总结会上的发言,也是“吸粉”无数,“医院在我心中,我在医院怀中”、“开开心心地‘开心’,‘开心’开得开开心心”,是他流传甚广的名言。这“社交恐惧症”的诊断不知道还能否成立?
有种说法叫粗中有细,不知道是不是指的是他。每年的职工体检(忙时不去)都查出有一个巨大的肾囊肿。前些日子他一直感到右侧腰背部酸胀疼痛,吃了几天止痛片效果不明显,于是把肾囊肿当作了替罪羊,打算去做穿刺治疗。穿刺前的B超发现肾囊肿妥妥的位于左肾,多大的乌龙啊!他对自己马马虎虎,粗枝大叶,但对工作可是细致入微。他最常讲的一句话是“细节决定成败”。他曾经得意洋洋地告诉我:“科里手术,别说主刀一助,连二助三助的动作都立下了几十条‘军规’,非常的具体细致,杜绝了很多隐患。”这个我完全相信,心胸外科是高风险专科,这么多年来,他们的手术死亡率非常低,当然与这些“军规”不无关系。
(选自倪一鸣妻子所写《我的当医生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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