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　宾

　　清华大学政治系主任 张小劲

　　浙江大学公共管理学院院长 郁建兴

　　浙江省社科院公共政策研究所副所长 周 盛

　　主持人

　　记者 潘如龙

　　“最多跑一次”改革是浙江的金字招牌。7月5日，习近平总书记在深化党和国家机构改革总结会议上强调，完成组织架构重建、实现机构职能调整，只是解决了“面”上的问题，真正要发生“化学反应”，还有大量工作要做。“最多跑一次”改革就是其中的一种“化学反应”。本期我们特邀3位嘉宾一起谈谈如何深化“最多跑一次”改革的“化学反应”，使改革产生更多的“热能”，形成更多新的“分子”。

　　“最多跑一次”改革是机构改革的“化学反应”

　　主持人：“最多跑一次”改革是浙江省把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和浙江群众、企业呼声结合起来所进行的一个改革创新。请问，如何理解“最多跑一次”改革就是习近平总书记所说的“化学反应”？

　　张小劲：把“最多跑一次”改革看成是一种机构改革的“化学反应”，是一种生动形象的比喻。早期的政务服务改革主要着力于将分散在各部门的办事窗口集中起来，建立政务超市。这还停留在物理反应阶段，其中政府职能转变尚未到位，大量不必要的、重复的行政审批事项仍然存在，市民、企业获得政务服务的成本还比较高。为了彻底地解决上述问题，必须来一次“化学反应”。

　　“最多跑一次”改革通过数据共享、流程再造和部门协同，不断地减事项、减流程和减成本，真正实现政府转变职能、优化机构和简政放权的“化学反应”，从而推动政府办事效率和服务质量的不断提升。它是新时代以互联网技术为支撑的政府管理革命的集中体现，起到“牛鼻子”的作用，牵动着政府、市场和社会在不同系统、层次上互动模式的变革更新，统筹推进重要领域和关键环节改革取得重大突破。实际上，它还引发了政府管理理念、管理制度、管理技术和管理方法的系统性、整体性、革命性变革。

　　郁建兴：“化学反应”就是根本性的变化，是从“量变”到“质变”的转变。浙江省的“最多跑一次”改革，正是一场“化学反应”式的改革。浙江省委、省政府在提出“最多跑一次”改革之初，就明确将这项改革定义为政府的自我革命。

　　它有两方面的内涵：

　　首先是横向上的系统性、整体性、协同性。每一项改革在推进过程中要照应左右、兼顾先后，而非过去那种在单一领域、单一部门的单兵突进，让每一个改革元素在规定的时间、以特定的形式抵达相应的位置。

　　其次是通过纵向上的有效性，形成改革效果的溢出性。要让每一个改革元素（每一项改革）在完成改革目标的同时，产生积极的外部效应。浙江省委、省政府将“最多跑一次”改革作为全面深化改革的突破口，充分发挥“最多跑一次”改革的牵引作用，以此撬动各领域、全方位的改革，充分发挥了政府自我革命的溢出效应，产生了积极的外部性。

　　周盛：习近平总书记所说的“化学反应”，实质上就是要求治理的组织结构与运行机制进行系统性、整体性重构。

　　首先，作为行政审批制度改革的3.0版本，“最多跑一次”改革区别于大幅度削减审批事项的“减量型改革模式”，走出了“精减—膨胀—再精简—再膨胀”的形式主义怪圈。

　　同时，“最多跑一次”改革也是撬动浙江省全面深化改革的关键支点，它正在引发更大范围的一系列“化学反应”。一是在价值理念层面，“最多跑一次”改革贯穿始终的“用户思维”和清晰明确的目标导向，随着改革的提质扩面迅速拓展到了整个公共治理体系之中。二是在方法论层面，“最多跑一次”改革在攻坚克难过程中探索出的破除体制机制障碍和技术障碍的有效经验正在其他领域得以复制推广。特别是全方位打破信息孤岛和数据壁垒的努力，在较短时间内迅速推动了政府的数字化转型。

　　以人民为中心是“化学反应”的基本元素

　　主持人：以往的机构改革侧重于政府的绩效，更多地考虑发展的需求。而真正要发生“化学反应”的改革是否要坚持群众需求导向？

　　郁建兴：以人民为中心是政府治理逻辑从本位主义向民众导向、需求导向转变的重要标志，也是政府改革应然的逻辑出发点和落脚点。

　　“化学反应”作为党中央对当下及未来改革提出的新要求，需要把以人民为中心的原则贯穿于“化学反应”的所有领域和各个环节。改革要在形式上做对、实质上做足，更要相互促进变得更好。形式上做对，就是需要根据民众的需求来确定改革的路径；实质上做足，需要听取民众的反馈和评价，来衡量改革的有效性，评判改革是否实现了预期目标。

　　比如说，浙江“最多跑一次”改革以企业、群众定义的“一件事”为行动基础，而传统的行政审批以政府部门相互分割的“一个事项”为标准。“最多跑一次”改革的第一步就是主动转变立场，从企业和群众的视角定义“一件事”。以人民群众定义的“一件事”为改革的行动基础，既是浙江“最多跑一次”改革在较短时间内取得显著成效、获得人民群众很高评价的重要原因，更是这场改革得以在政府及其部门实现“化学反应”的根本保证。

　　周盛：建设人民满意的服务型政府，是党的十九大确立的深化机构和行政体制改革的目标，是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在机构改革领域的具体实践。以浙江“最多跑一次”改革为例，贯穿改革全过程的正是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这一基本元素在一系列机构重组、职权重构、流程再造之后得以升华。

　　首先，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要求从群众的视角确定政府改革“改什么”。作为一次刀刃向内的自我革命，“最多跑一次”改革以群众诉求倒逼政府不断突破自身治理能力的极限。

　　第二，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要求用群众的语言设定政府改革“怎么改”。“最多跑一次”这一看似模糊的概念确保了“最多跑一次”始终运行在践行为民初心的轨道之上。

　　第三，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要求以群众的感受评判政府改革改得“好不好”。“最多跑一次”改革的价值取向是群众的满意度、获得感。

　　加速“化学反应”的地方探索

　　主持人：2018年5月，中央提出深入推进审批服务便民化的指导意见，在进行顶层设计的同时，推广了浙江“最多跑一次”改革的经验，现在全国很多地方结合实际进行特色创新。请问，各地的改革有何异同，是否存在共性？

　　郁建兴：截至2018年9月，全国除港澳台以外的31个省、直辖市、自治区,已有29个实施了“最多跑一次”改革或类似改革。比较典型的有江苏省的“不见面审批”、武汉市的“三办”改革等。这些改革的共同点在于都是运用技术革命来推动政府改革。它们之间的不同点主要在于，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的落实程度略有差异。一些地方将以人民为中心作为改革设计的原则，但在改革路径、方法、机制上还有提升空间。而在另一些地方，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则具体落实在工作中，运用实时的大数据分析来精准调配人力资源，动态调整工作时间和内容等。

　　此外，一些地方主要采用代办制来帮助群众、企业分忧解难，而较少进行体制改革。我们的调研表明，采用代办制在全国同类改革中占据了半壁江山；一窗受理、一口受理也是各地较多采用的改革形态。相比之下，无差别全科受理只在非常有限的地区得到了采用。无疑，较少进行体制改革的地方，政府付出的成本较高，改革的成效、可持续性会被打较大的折扣。

　　周盛：全国很多地方逐步形成了目标趋同化、路径多样化的格局。

　　在目标导向上，各地改革都瞄准企业和群众办事难、办事慢、多头跑等问题，行政审批制度改革的价值取向逐渐从追求行政效率转向赢得群众满意。

　　在路径方法上，各地的改革方案各有侧重：以天津为代表的地区实行“一枚印章管审批”，以行政审批职能的一体化整合提高审批服务效能；以上海为代表的地区，着力打造宽松平等的市场准入环境和规范审慎的政府监管环境；以广东、江苏为代表的地区，重点推进“不见面审批”“一网式办理”，以技术手段简化审批流程，改善群众办事体验。

　　深化“最多跑一次”改革的“化学反应”

　　主持人：7月12日，在国务院新闻办举办的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浙江专场新闻发布会上，省委主要领导提出，把“最多跑一次”改革进一步再创新、再发展，向社会治理领域延伸，探索矛盾纠纷化解“最多跑一地”。请谈谈如何深化“最多跑一次”改革的“化学反应”？

　　张小劲：浙江省委主要领导近日提出这项改革的新目标，即“跑一次是底线，一次不用跑是常态，跑多次是例外”，以及3个新任务，一是“刀刃向内”，积极推动改革向党政机关内部管理领域延伸；二是“提质扩面”，既向外延伸到医院、学校、能源这些公共服务领域，又向下延伸到基层，推进到群众家门口；三是将“最多跑一地”运用到矛盾纠纷化解的社会治理领域。特别是要在第3个新任务——“最多跑一地”上着力。老百姓遇到矛盾纠纷、有个性化诉求时，只要跑某一个部门或某一级政府，就能得到解决。

　　要实现上述新目标和新任务，深化“最多跑一次”改革在价值维度上要充分体现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在技术维度上要发挥好数字技术的催化剂作用，在治理维度上要实现简约高效治理体系的系统化再造。

　　一是要继续深化“放管服”改革，厘清并理顺政府组织内部、政府与社会之间的权力边界和关系，致力于社会监管、社会服务模式与手段的创新，实现政府与社会各界力量的协同联动，进一步释放社会活力和创造力。这需要在深度和广度两个层面创新公众参与机制，更好地发挥倒逼机制，从而实现“最多跑一次”在社会治理领域的全面推行。

　　二是政府内部要实现组织革命，进一步打破政府组织间的壁垒和部门主义，彻底实现横向和纵向组织在资源共享、协同合作方面的无缝对接，提高政府运作效率和效能。

　　三是深入推进数字化政府建设。必须切实破解数据壁垒，实现政务数据全面共享；打通各自为政的政务平台，真正实现平台之间互联互通；推进政府数字化转型，打造无证明政府。

　　郁建兴：在我看来，深化“最多跑一次”改革的核心工作是做好政府的数字化转型，用技术革命撬动政府改革，这是让改革发生“化学反应”的最佳突破口。“数字化”就意味着可标准化、可透明化，最大化地降低组织运行成本，提高效率。

　　政府的数字化转型，既需要技术支持，也需要管理保障和社会支持。数字化转型的管理保障，就是要求建构一套跨部门、跨层级的有效协调机制，让数据推动整体性政府建设成为可能。数字化转型的社会支持，就是要充分激发社会组织、公民个人共同参与公共事务治理，共同参与生产公共服务。

　　周盛：要促使“最多跑一次”改革发生进一步的“化学反应”，就是要在“先立后破”的过程中，以群众获得感为导向，构建起全新的现代化治理体系。

　　一是以“最小颗粒度”的标准进一步细化办事事项清单，充分释放简政放权改革的空间，夯实部门协同和数据共享的基础，以机关内部事务“最多跑一次”巩固群众办事“最多跑一次”的改革成效，实现优化权力结构和运行机制的“分解反应”。

　　二是以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等技术手段推动治理现代化，在已有政务服务系统和数据共享平台的基础上，不断优化群众办事体验，提升行政审批与公共服务便捷化水平。

　　三是把贯穿“最多跑一次”改革的价值取向、改革精神、经验方法深度融合到其他领域，以对标群众需求做好民生小事为重点撬动公共服务体制改革，以对标“最多跑一地”化解纠纷为重点撬动基层社会治理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