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缸就是秦桧家的马桶

　　浙江在线11月24日讯绍兴二十五年（1155年）十月二十一日。

　　宋高宗从杭州凤凰山南麓的皇城銮驾出宫，沿着御街，经过朝天门，也就是今天的鼓楼，一路向北。

　　玉辂（lù）停在了秦桧府第门前。

　　眼前这座当年自己赏赐给秦桧的大宅，华丽气派，不减当年，

　　那已经是10年前的事了。绍兴十五年（1145年）四月，宋高宗赐了一幢别墅给秦桧，地址：杭州望仙桥东甲第一区。

　　但宅子的主人，此刻却时日无多。宋高宗的心情有点复杂。

　　874年后的公元2019年11月18日，周一早高峰，望江路车来人往。我站秦桧家的地砖前，冷风吹尽，秋叶掉落。

　　德寿宫里，两处秦桧的痕迹

　　从绍兴八年（1138年）开始，秦桧第二次登上相位，独相时间长达17年之久，地位始终不变。而且，他并没有利用绍兴和议签订以后所获得的喘息机会，辅佐高宗，一雪靖康之耻，而是坚持奉行对金屈辱投降的路线，变本加厉地实行专制腐朽的统治。

　　关于秦桧的家，可能杭州人会觉得陌生，但说起它的另一个名字，你大概会叫：喔噢——那就是德寿宫。

　　宋高宗56岁退休当太上皇，就住在德寿宫，也就是“北内”，一住25年，和凤凰山南麓的皇城“南内”并置，形成特殊格局。

　　更重要的是，中河、望仙桥的位置，自南宋一直延续到今天，成为在杭州城里确定德寿宫的准确参照。

　　从1984年开始，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对德寿宫遗址进行了4次持续35年的考古发掘，历经好几代人。所以，宋高宗的德寿宫在杭州，名气还是大的。

　　从2017年开始的第四期发掘，如今仍在继续。

　　在宋高宗入住德寿宫前，这座房子的前业主，正是秦桧。

　　但是，秦桧旧宅的遗迹，目前能初步确定的，只有两处，一处，就是我站着的地方——2006年，考古队员在这里的凹池中，发现了砌成几何图案的方砖铺地，25平方米左右，大约一个房间的面积，保存得比较好，这些方砖正是秦府遗迹。

2006年发现的秦桧家地砖。

　　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考古二室主任王征宇说，今年，他们又从这里往外拓了，并没有其他发现，也就是说，因为破坏太严重，只保留了这么一点秦府的方砖铺地。

　　另一处，也是最近的最新发现：一个厕所，初步推测为秦桧家的。

2006年7月，南宋德寿宫遗址发现的文物。视觉中国供图

　　一只马桶，隐含着很多疑问

　　沿着和胡雪岩故居一街之隔的中河走，转过杭州市方志馆（汪宅）的白墙，看到老鼓楼停车场的侧门，考古发掘一直在进行。工地被百岁坊小区包围，楼上的住户每天都可以看到这里的一举一动。

　　眼前几乎是夯土，“小西湖”只露出了一个边角，大部分区域很可能就在小区下面，要完整揭示，目前看来比较困难，这也是古今叠压型城市面临的问题。

　　厕所又在哪里？

　　看到那口大缸没有？王征宇朝前方一指，那就是厕所，在望仙桥的东北方向。

　　一口大缸突兀地立在一些方砖之间，方砖之间已长满苔藓。大缸看起来像现在酿酱油，或者做腌菜的大缸。

　　王征宇说，大缸原来的位置其实埋在下面，上面有一部分结构已经被破坏，它被水长时间泡过后，就浮了上来。

　　怎么知道是厕所？

　　平平看过去，是感受不到的，如果俯瞰，就能发现这是一个蹲坑——当你读到这几句话的时候，是不是依然表示怀疑：真的？

　　不要怀疑。

　　南宋吴自牧的《梦粱录》卷十三“诸色杂买”里记载：“杭城户口繁夥，街巷小民之家多无坑厕，只用马桶，每日自有出粪人瀽（jiǎn）去，谓之倾脚头。”

　　“马桶”二字赫然出现，“倾脚头”，就是收马桶。

　　杭州考古发现的厕所很少，一只手不到。

　　现在的厕所，是一个单间，前面一般有一块空地，后面一个马桶。也就是说，秦桧家厕所结构，呈长方形，前面是一块空地，后面是蹲坑，底下一口缸，就是马桶。南宋人拉臭臭也是拉在缸里的（南宋宫里的马桶构造会不会比普通人家豪华一点，目前尚无法得知）。

　　秦桧家的马桶是陶缸，口径超过1米，“我们已经提取了缸里的遗物拿去检测。”王征宇说。

　　而且，秦桧家发现的蹲坑是两个。难道是男女厕所？目前还无法说清楚。

　　“这只厕所的年代比德寿宫要早，为南宋早期，因为没有明确纪年，只能靠地层关系来推断，可能为秦桧旧宅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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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对住过同一座宅子的君臣 看似步调一致，其实各怀心思

　　还是绍兴二十五年（1155年）十月二十一日。

　　高宗是来探病的，他深知秦桧的日子不多了，一边继续恩宠一边也想探点虚实。

　　秦桧病重，依然以朝服相见，一旁站着秦禧。

　　秦桧无子，秦禧是秦桧老婆王氏的哥哥王[日奂]的庶子，秦桧当做养子，他一路窜升到知枢密院事。病床前，秦禧胆子很大，发问：“代居宰相者为谁？”

　　高宗这次果断，甩了一句：“此事卿不当与！”

　　此时，秦桧的亲党也正准备联名上书，请求让秦禧当宰相，不仅被高宗拒绝，回宫当日，高宗就命人起草秦桧父子一起辞官的制词。

　　高宗到底还是擅于玩弄权术的。十月二十二日，他宣布秦桧进封建康郡王，秦禧升为少师，同时宣布两人解除官职——致仕，秦桧的孙子一并免官。

　　得知一门被罢，这天晚上，垂死的秦桧一命呜呼，66岁。

　　宋高宗只能选择秦桧

　　秦桧家到底多少大，文献没有明确的记载。

　　岳飞的孙子岳珂，写过一部记载两宋朝野见闻的史料随笔《桯史》，里面对秦桧老宅的地理位置，有过详细的描述：“朝天之东，有桥曰望仙，仰眺吴山，如卓马立顾。绍兴间，望气者以为有郁葱之符，秦桧颛国，心利之，请以为赐第。其东偏即桧家庙，而西则一德格天阁之故基也。”

　　1984年，临安城考古队正是在望仙桥到新宫桥之间的中河东侧，发现了一条南宋时期的南北向砖砌道路，就此揭开了德寿宫遗址的面纱。

　　宋高宗应该记得赐宅那天的场景。

　　他亲笔御书阁名：一德格天——把秦桧比作辅佐成汤建商灭夏的伊尹，以“天民之先觉”辅佐成汤，共同造就不朽功业。

　　我们都知道，宋高宗的过失和罪行中，最大的一条，就是与金人签订了屈辱的“绍兴和议”，后来民族英雄岳飞被杀害。和议体制确立不久，宋高宗与秦桧“同舟共济”，放任秦桧专权，打击政敌。

　　比如，任何反对议和的人，秦桧就给他穿小鞋，包括万俟卨（音mò qí xiè）这样曾经最忠实的下臣。

　　赵鼎，南宋开国元勋，浙江衢州常山县的名人，力主抗金，坚决反对宋金和议，秦桧就把他一贬再贬，打发到了海南三亚的天涯海角，逼得赵鼎最后绝食而死。

　　再比如，绍兴十四年四月，秦桧以防止有人借修史来诽谤朝廷为由，奏请高宗禁止私人撰史。高宗不顾传统，立即表示同意。

　　秦桧独相以后，官方记载清一色都是歌功颂德之辞，用如今的话说，“彩虹屁”到肉麻的程度。

　　赐宅4年之后，宋高宗命人给秦桧画像，继续御笔题赞，几乎用尽最高级的形容词：“惟师益公，识量渊冲。尽辟异议，决[竹][束]和戎。长乐温清，寰宇阜丰。其永相予，凌烟元功。”题毕，给朝臣展览一遍，然后藏于秘阁。

　　而府第东边的家庙，是高宗在赐宅第二年特许秦桧营建的，让他享受罕见的礼遇。

　　“高宗之所以选择了秦桧，因为他只能依靠秦桧，他急需一个言听计从而且有能力的权相，帮助他巩固绍兴体制。面对抗议声浪，只有秦桧站在自己一边。所以，一旦有人反对和议制度，秦桧就是他的挡箭牌。”浙江大学历史系教授、杭州市社科院南宋史研究中心主任何忠礼说。

　　南宋得了秦桧“后遗症”

　　秦桧死了，这座大宅被收回。

　　此时高宗什么心思？

　　高宗的猜忌心非常重，多疑。秦桧死了，他对杨存中说：我今天终于不必在这膝裤里藏上匕首了。

　　何忠礼说，高宗害怕秦桧之死会动摇宋金和议，威胁到刚刚稳定下来的偏安政权。为此，他竭力表彰秦桧“力赞和议”，赠申王，谥“忠献”，还替他的神道碑题写了“决策元功，精忠全德”的额名。

　　同时，他对秦桧一家在生活上又照顾有加。秦桧死时，高宗“面谕桧妻，许以保全其家”，故孙子秦埙直到孝宗乾道年间，尚以侍郎在外宫观差遣，居住于建康府的豪华赐第，过着每年收取十万斛租米的生活。

　　绍兴二十六年三月，当朝廷借反对秦桧而反对和议的舆论兴起，高宗特别下诏严申：“讲和之策，断自朕志，故相秦桧，但能赞朕而已。近者无知之辈，鼓唱浮言以惑众听，至有伪撰诏命，召用旧臣，抗章公车，妄议边事，朕甚骇之。”以此向群臣表明自己恪守秦桧所倡导的宋金和议，坚决抑制抗战派势力抬头。

　　高宗一方面决心摈弃秦桧集团，但是，他又不想真正纠正秦桧独相时的内外政策。他启用了那些赞成和议，但在与秦桧争权夺利的斗争中遭到排挤、打击的官员，让他们继续执行对金屈辱投降的路线。比如沈该、汤思退、万俟卨。

　　因此，有一句著名的话，秦桧死后，高宗在执行“没有秦桧的秦桧路线”。

　　而反观此后的南宋政治史，可以说，南宋得了秦桧“后遗症”。

　　上海师范大学教授虞云国谈到宋高宗的绍兴体制时，曾这样说：“绍兴体制确立的专制集权格局，尽管在不同时段有强弱隐显之别，却几乎没有本质的变化。秦桧、韩侂（tuō）胄、史弥远与贾似道的南宋权相专政，累计长达七十年，令人侧目，也为其他朝代所罕见的。”

　　德寿宫的“业主”变了好多次

　　秦桧死后7年，绍兴三十二年（1162年）6月，赵构禅位前，改扩建秦桧旧宅为新宫，成为自己养老的家，名德寿宫——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了。

　　也就是说，秦桧旧宅实际存在了17年——和他独相的时间一样。

　　此后，这里的业主改了好几次，先后住过这些人：宋高宗、宋孝宗，以及各自的皇后。

　　高宗住在这里的25年间，孝宗为了表达自己的孝顺，“雅好湖山之胜”，北内后苑一再扩建。仿照西湖精致，增加飞来峰、冷泉亭、聚远楼等园林景观。

　　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刘未提到，从文献记载看，相比秦桧旧宅，德寿宫范围要大得多。

　　比如张仲文《白獭髓》里说到，秦桧死后，刚好遇到开浚运河，“人夫取泥，尽堆积府墙及门。”

　　《咸淳临安志》里也有记载：“德寿宫之东原有茆山河 ，因展拓宫基，填塞积渐，民户包占，惟存去水大沟。至蒲桥、修内司营，填塞所不及者，故道尚存，自后军东桥至梅家桥河。”

　　所以，刘未认为，秦桧的旧宅原在茆山河之西，因建德寿宫始东拓近城。

　　淳熙十四年（1187年）十月，高宗去世。第二年，孝宗为了让太后安享晚年——又把德寿宫部分改建为慈福宫，修了一年多，1189年正月，吴后搬到这里，改德寿宫的主体为重华宫。很快，二月，孝宗也退位住在这里了。

　　孝宗只住了5年，绍熙五年（1194年）六月九日在重华宫去世，第二年，这里名字又改回慈福宫，旧的慈福宫改为重寿殿。

　　所以，我们现在说的德寿宫，其实是广义的叫法，后来被改扩建那么多次，“我们现在发现的遗迹，很难说到底属于哪个年代的德寿宫。柱础有小有大，什么关系，也不搞不清楚，早期和晚期的柱础做法也不一样。那边方方大大的是不是慈福宫的？”王征宇说。

　　（原标题《从1984年开始，发掘35年 一只秦桧家的马桶现身 考古学者推测德寿宫又有新故事》。编辑陈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