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一过,江南的秋光便沉静了下来。草木褪去浓绿,瓜果收尽余甜,唯有柿子不肯“藏拙”,越是秋意浓越是缀满枝头,仿佛要将整个秋天的丰腴,都凝在这些圆滚滚的果实里。
“林枫欲老柿将熟,秋在万山深处红”,眼下正是赏柿、摘柿的好时候。宁波余姚柿林村,600多岁的“柿树王”柿果盈枝,颗颗红柿皆是岁月的佳酿;金华兰溪余粮山,大红柿漫山遍野,家家户户门前晾晒柿饼。浙江山野间,秋风送爽,丹柿如霞,如同在温柔低语:只要心怀期许,生活总会有好“柿”发生。
一
柿,是名副其实的“中国味”。在浙江的上山遗址与良渚遗址中,出土过柿子核与柿子残果。可见早在史前时期,浙江先民便已识得这秋令的佳果。或许他们在辛勤劳作后,便会采摘山间野柿分食。从此,这一份甜蜜再没有离开过中国人的味蕾。
柿子长久以来深受人们喜爱,主要在于其独特的品性。《酉阳杂俎》称柿树有“七绝”:长寿、树荫大、无鸟巢、无虫害、霜叶可赏、柿实甘甜、落叶肥大。即使在贫瘠的山坡,柿子也能茁壮成长。民间匠人还会利用柿子汁液染布、制漆。浑身是宝的柿子,无疑是深秋最慷慨的馈赠。
当秋风起,从北方的平原,到江浙沪的庭院,乃至云贵川的坡地,柿如盏盏灯笼,一路点亮秋光,把大半个中国都染上了红彤彤、黄澄澄的暖色。在北方,坠满枝头的柿子以几近饱满的生命力,冲淡秋的肃杀,如郁达夫所说,北平的秋天,“山上的红柿,远处的烟树人家……包管你看一个月也不会看厌。”在南方的湖山间,几树红柿点缀其间,成了这幅水墨画卷的点睛之笔。正如诗人林逋所说“梯斜晚树收红柿,筒直寒流得白鱼”,满眼尽是秋日明丽的诗意。
柿子的品种极多,单说浙江的柿子,便足有一番说头。宁波余姚的“吊红”果小皮薄,颗颗悬在山岚间,自成风景,颇有刘禹锡“晓连星影出,晚带日光悬”的意境;金华永康的方山柿,宋时便是贡品,熟透了能用吸管吸食,果肉化作果冻般的清甜,一口下去满是秋的温柔;衢州东坪的红柿,与山间红枫、檐下辣椒相映,红得浓烈,艳得鲜活,是山居生活最生动的注脚;杭州西溪的柿林更不必说,火柿如焰,扁柿甜糯,方柿硕大,映照一秋的水色天光。
时至今日,柿子仍是江南各地赏秋的“C位”,吸引着一拨拨游人纷至沓来。他们或在柿树下搭起帐篷,仰望沉甸甸的秋实;或乘一叶扁舟,看涟漪揉碎红柿倒影;或亲身体验晾晒、制作柿饼的乐趣。那时,掌心收拢的不只是一抹暖红,更有着秋天的静美与甘甜。
二
秋日的鲜甜,总绕不开一颗熟柿。经霜后的柿子,把秋阳的和暖、夜露的滋润都包裹其中,成了人们舌尖最惦记的秋味。
农谚里说,“霜降摘柿子,立冬打软枣”,当柿子长到通体橙红,便可摘折下来。这时柿子还带些涩意,需存放一段时间才能软化熟透。为了脱涩,人们将柿子与其他成熟的瓜果放在一起,红熟后便成软柿,这一方法即为“烘柿”;或用石灰水浸泡,这样处理出来的柿子口感甜脆,杭州一带称之为“炝柿”。
待柿子软熟至恰到好处,褪去生涩,正宜大快朵颐。轻轻捏破那层半透明的薄皮,澄红晶亮的果肉如果冻般跳动,一口吮下,甜意直抵心尖。南北朝梁简文帝独爱此味,尝后直呼“甘清玉露,味重金液”,认为秋天水果没有能与之媲美的,足见入口的惊艳。五代名画《韩熙载夜宴图》里,颗颗红柿静卧盘碟,与丝竹管弦相和,为这场欢宴添了几分秋日的鲜活。
柿子各地皆有名品,也让世人各有偏爱。号称“越中清馋,无过余者”的明人张岱,便赞萧山方柿为“绝品”,须专挑“树头红而坚脆如藕者”,嫌皮绿、肉糜烂者不够味;生活在关中的作家陈忠实,心心念念的则是家乡出名的火晶柿子,“鲜红鲜红的肉汁,软如蛋黄,却不流,吞到口里,无丝无核儿”,那一缕蜂蜜的香味始终令他魂牵梦绕。
若想将这抹秋意留得更久,还可将其制成柿饼。选果、削皮、晾晒、揉捏、捂霜……在阳光与微风的作用下,柿子渐渐敛起风韵,表面结出一层雪白的柿霜。用柿霜做成的霜糖,一度让鲁迅先生上瘾,他曾饶有兴致地写道,品尝朋友送来的柿霜糖,觉得“又凉又细腻,确是好东西”,将吃剩的收起来,但是夜里又忍不住爬起来吃掉大半。
时下的年轻人食柿方式更添新趣。一杯柿子拿铁,融合柿泥与奶咖的醇香;柿子甜品,柔软蛋糕里包裹甜糯糯的柿子流心。以柿酒佐餐,柿醋解腻,或以锁鲜冻干甜柿当零食,把柿甜装进日常,成了越来越多人的“秋日氛围感”。
三
柿子之于中国人,从来不只是一颗秋果。“柿”与“事”同音,便被寄予了格外美好的寓意。明代书画家徐渭曾记,江南旧时人们“悬柏柿与橘于堂,曰百事吉”。那抹温柔的柿红里,藏着吉祥的祝福,也裹着岁月的情意。
岁朝图里柿如意。画家绘岁朝图,总爱将柿子入画,咏物寄情,借画寓意:与柏枝、百合、灵芝等同框,取“百事如意”的吉兆。红柿如灯,点亮了对新岁的向往。白石老人也爱画柿,自称“柿园先生”,他笔下的柿子笔意简练却满是生机,无繁复背景,却总带着烟火暖意。比如一幅《事事遇头》,将柿子与芋头画在一起,把“事事遇新机遇”的朴素愿景,揉进了笔墨丹青之中。
柿叶翻红正好书。柿叶的红,不是转瞬即逝的艳色,是经霜沉淀的坚忍。唐代文学家郑虔曾留下柿叶学书的佳话。史书记载,郑虔“好书,常苦无纸,于是慈恩寺贮柿叶数屋,遂往日取叶肄书,岁久殆遍”,以叶为笺写尽数屋柿叶,终成书画大家。此后像杨万里也有“满山柿叶正堪书”的句子。这被秋霜染红的柿叶,承载的不只是笔墨,更有困顿中不改其志的意志品质。
故园柿影忆旧时。苏轼曾以诗感旧,“想见冰盘中,石蜜与柿霜”,还特意注解说这两样物产出自蜀地东川。柿霜并非寻常风物,而是诗人心中化不开的乡愁印记。对柿子满怀深情的还有老舍。“丹柿小院”内,两株挺拔的柿树由老舍亲手栽种,每到柿熟,他便会摘果分赠邻里友人。作家臧克家收到后珍爱不已,供于案头不忍食用。一枚小小的柿子,穿越时光的风霜,成了最温情的旧梦,最动人的人情纽带。
眼下秋光正好,不妨拥抱自然,赴一场红柿之约。以满目的柿红和唇齿间的清甜,为生活增添一份“柿柿如意”的秋日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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