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船舶，九分之一温州造

　　对温州小镇造船传奇的调查

　　1919年的一天，一代先驱孙中山先生站在瓯江入海口北岸，惊叹于眼前这个我国屈指可数的、浪小且不淤不冻的天然深水良港。孙先生在其《建国方略》中写道：“温州在浙江之南瓯江之口，此港比之宁波其腹地较广，必管有相当地方贸易无疑。”他描绘了在瓯江北岸的磐石镇(现七里港)建立10万吨新港的蓝图。

　　80多年后的今天，这里虽然未能实现孙先生“10万吨大港”的宏图，却崛起了一个新兴的船舶制造基地。实现这一梦想的不是外资，也非国有大厂，而是一群土生土长的温州农民。

　　催生这个梦想的背景，是近年来世界航运业迅猛发展导致的大量船舶需求，在国有大船厂都不接两三万吨以下船舶订单的背景下，嗅到了造船业巨大商机的温州人果断地瞄准了这个空间。

　　这群泥腿子出身的造船老板，虽然谦称自己“文化程度不高”，却对国际钢材价格走势分析得头头是道，对国际船运市场了如指掌。他们每天最关注的不是柴米油盐，而是国际局势、石油、海运……在他们眼里，这些是他们的实现资本回报的关键词。

　　随着欧美造船业的相继萎缩，中国造船业正在崛起，在世界造船业中的地位日益突出的大背景下，他们要在兴旺的船舶市场实现他们新的资本梦想。

　　“现在不是说要不要分这块蛋糕的问题，而是要分多大的问题。”船老板们踌躇满志，“你不吃有人要吃，所以我们要争取吃到更大的一块。”

　　正是在这样的思路下，短短三四年时间，一个小小的七里港-黄华镇港区的28家造船民企，硬是让温州的造船总吨位增长了近10倍！占到了全国总量的1/9！

　　海港小镇，一群资本高手，今天的温州造船业，再次演绎着温州人的财富传奇。

　　造船：温州民资梦工厂

　　温州民间资本的流向始终牵动着人们关注的神经。房产、煤矿、棉花、汇市之后，温州军团的投资征程又将指向何方？造船！近日，本报记者南下温州，试图揭开这个新群体的神秘面纱。

　　7月初，年制造能力为10万吨级的九江船业有限公司正式落户江西省九江市。这家“外向型、科技型、实业型”的民营船舶制造企业，总投资9.6亿元，由中国·精益电器集团、宝光电器集团、胜武实业集团公司、浙江东海煤机有限公司等四家温州民营企业联合组建而成。

　　这只是温州民间资本进入造船业的一个缩影。在数百公里之外的温州老家——乐清市七里港-黄华镇港区，这个曾经被孙中山先生在《建国方略》中提出建设10万吨海港的地方，一场轰轰烈烈的造船运动方兴未艾。

　　同时开造100多艘船，蔚为壮观

　　七里港-黄华镇港区位于瓯江入海口北岸，距著名的中国低压电器之都柳市镇仅6公里之遥。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与喧嚣的柳市街头相比，这里却显得极为冷清。低矮破落的民房与相隔不远的电器之都的高楼大厦挨在一起，更是显得不无寒酸。但当记者穿过小镇来到滨江大道，一眼望不到头的一艘艘大船却足以让人目瞪口呆——20多家民营造船厂拥挤在这片短短几公里的海岸线上，正在建造中的各种货轮有100多艘！一艘艘建造过半的，或刚造了个船胚的轮船紧紧挨着，沿着江堤排了足有数公里。一个个挂着“××造船基地”的牌子则向路人挑明这些正在建造中的船舶的主人身份。

　　在七里港马道头村的浙江东方造船有限公司造船基地，两艘130多米长、20多米宽，载重12000多吨的713TEU集装箱船已经初现雏形，另一艘10000吨的散货船已工程过半，还有一艘5000吨的则刚刚开工。谦称自己只是一个小股东的工程师胡建强指着不远处江面上几艘已完工的船舶告诉记者，上午福建南平海运公司刚开走了一艘，另外三艘也即将交付。

　　“去年那才叫热闹！”当听说记者为采访造船而来，当地村民南方的表情显得颇为激动。

　　“我们这里人都喜欢跟风的，当时都在传一艘船造价1000万元，利润有四五百万元，很多在外地做生意的、炒房的人都赶回来了。”

　　“最多的时候，这里有243个船台！”这个数据记者在主管部门得到了证实。

　　南方说，他几个在上海、武汉做生意的朋友都赶回来了，连夜找人商量，一个晚上就集资上千万元。当然，最后的利润并不像人家传的那样能“赚一半”，“大概是15%到17%。”南方说。

　　全民造船。这是记者从这个村民口中听到的对造船热最生动的一个形容。

　　造船比做电器赚钱，订单排到3年后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现任乐清市船舶工业行业协会会长的胡志兴，竟也是在那股风里卷进来的“新手”。在此之前，胡志兴已经经营着一家非常成功的大型电气企业，他递过来的名片上写着“欣灵电气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浙江欣顺船业有限公司董事长。”这位在电气行业游刃有余的商人，现在请了一位职业经理人在帮他打理造船业，而自己则把更多精力放在行业协会。为什么进入造船业？胡志兴坦言，现在电气行业的竞争实在太厉害。“别说利润，货款能收回来就不错了。”而说到造船，胡志兴一脸兴奋，“虽然说利润只有8到10个点，但根本不愁销路。我们现在单子都已经排到2008年了！”

　　胡志兴不是惟一一个从电气业转到造船的人。周方龙，在开始造船之前，曾担任过德力西营销公司总经理，同时还拥有自己的仪表厂。去年周方龙和另外5个股东合伙成立了一家船厂，他是主要投资者之一，负责日常运营。

　　“市场需求是一直存在的，民营小船厂的机会就在这里。”周方龙表示，他厂里在造的两艘船在没开工时就有人付了定金，比起电器、皮鞋等制造业来说，造船的销售压力小了很多。

　　“我的仪表厂11年稳步发展，才能达到5000万元的销售规模，这才相当于一条船的价格。但造船的周期短了很多，10000吨的船通常一年就能完成。”很显然，最让周方龙等投资者心动的，正是造船业较短的投资回报周期。

　　历经百年，造船小镇终铸大业

　　“我们这里造船的历史少说也有百来年了。”在一间满屋子堆满船舶模型和设计图纸的简陋办公室里，浙江奥泰船业有限公司董事长余淑敏打开了话匣子，他们这里大部分造船老板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基本上都是地方上造船方面的行家能手——他们这帮人现在大多40岁上下，以前几乎多多少少都是和船打交道的。

　　“最早是造木划船，主要是当地渔民用于打鱼或跑短途运输。”余淑敏说，他从上世纪80年代就开始造船了，不过当时规模比较小。1984年，一批舰艇相继退役，乐清黄华、七里港的渔民买来经过改装之后用于运输或拆解它用，掀起第一波船舶改造风潮。

　　近年来国际航运业蓬勃发展，船舶需求量急剧上升，随着国有企业的改制，武汉、大连等传统船舶制造业基地一批原来的国有企业科技人员成了他们争相邀请的对象。

　　通过几个阶段的跳跃式发展，如今，奥泰船业已经拥有9个船台，年造船能力18艘，八九万吨，员工500多人，主要技术人员都是从大连、武汉等地高薪请来的。而这样的企业，用老板余淑敏的话说，自己的企业在当地还只是“中上规模”。

　　说到造船利润，当地船老板们有说七八个点的，也有说10个点左右的。有知情人透露，成本掌握得好的话利润能达到20%！这在制造业领域无疑是一块肥肉。怪不得精于投资的温州人会蜂拥而上。一位再三要求不能透露名字的船老板给记者算了这么一笔账：以一艘5000吨级的货轮为例，建造周期在6个月左右，售价一般在1500万至1800万元之间，差不多能有200万元的利润。

　　民企造船，优势赛过发达国家

　　一方面是源源不断的民间资金，而另一方面，则是极为有效的成本控制。

　　“造船的劳务成本占三四成，民企这方面的优势是国有大厂所不具备的，更别提日本、韩国的船厂。”乐清市船舶工业行业协会副会长张仁节认为，在世界经济一体化的大趋势下，船用钢材的价格全球趋于一致，所以造船所涉及的管理费、人工支出就成了价格优势。另一方面，由于世界航运业的迅猛发展，目前国有大厂根本忙不过来，一般都不接两三万吨以下的船舶订单，乐清的造船企业正是瞄准这个空档。

　　协会会长、浙江欣顺船业有限公司董事长胡志兴告诉记者，目前国际市场的造价，以油轮为例，一般在每吨(载重吨)1500美元左右，而在乐清，只要3500~4000元人民币，价格差三四倍！对船东来说极有吸引力。

　　更为有利的是，温州人不会被资金捆住手脚。胡志兴说。温州民间资本的雄厚，使得敢冒风险的温州人，即便没有接到造船订单时，也能根据市场信息，自己投入资金建造船舶，一边建造一边供船东挑选购买，卖不出去就申请投入营运或以出租形式获取利润。这条路子只有具备一定的资金优势才有可能实现。“没有订单也造船。”胡志兴说。

　　造船量是全国的1/9，国际订单纷至沓来

　　对于小镇造船业为何能在短短两三年内兴盛的原因，那些造船的老板可以说上很多道道：近年来，国际航运业蓬勃发展，在未来十几年里，国际船舶市场将产生每年5000万吨的需求。而国内航运业也凸现“运力不足，运价上涨”的矛盾。加上国家对超年限船舶实行强制报废，上世纪80年代前期的船基本上到了服役年限，船舶供应因此显得紧张起来。为了追求更高的附加值，国有大船厂现在都不造小吨位的船只。

　　几乎与此同时，世界造船业中心正经历着从日本转向韩国，又从韩国慢慢移往中国的过程。嗅到了造船业的巨大商机，以出色的商业头脑闻名的温州人便伺机而动了。

　　“我们就看中了这块大蛋糕，一定要分一块。”乐清市船舶工业行业协会副会长张仁节对造船前景极为乐观。

　　充裕的民间资金、灵活的融资渠道和高涨的市场需求，促使造船民企让温州的造船总吨位在短短4年内增长了近10倍！记者得到的数据显示，2000年乐清市的造船仅为10万吨，2004年共建成船舶201艘，达95万吨，产值高达30多亿元。而全国的该年度数据为900万吨。占到了全国的1/9！短短四五年时间，乐清造船业走过了从建造木制船完全过渡到钢制船舶的全过程，从原先制造比较单一的干货船为主，发展到现在建造8600吨一级油轮、648TEU集装箱船、4800吨化学船、11000吨多用途船等多种类型的船舶。造船已经成为乐清市与低压电器并驾齐驱的新兴产业。跻身全省十大先进制造业行列。

　　但船老板们的志向似乎并不止于此。

　　“走出国门。”奥泰船业董事长余淑敏踌躇满志，现在他们已经不满足于接国内的小单子。事实上，韩国、德国、阿联酋……越来越多的国外买家已经看到了乐清造船的优势，纷纷抛出绣球。但目前乐清市造船厂大部分只能建造中国船检局(ZC)沿海船舶，按照国际造船业的技术标准，只有通过中国船级社(CCS)认证，才能生产营运国际航线的各种类型及用途的船舶，而目前只有东方造船等五家公司拥有该认证。正因为这样的有利条件，东方船厂已经接到阿联酋的两艘6450DWT油轮的订单。“造完这两艘，还有十几艘在等着呢！”东方船厂的负责人掩饰不住兴奋。而在浙江欣顺船业有限公司，一艘万吨级的CCS船也即将开工。

　　与此同时，一些船老板已经走上了扩张之路，除本文开头提到的由四家温州民企组建的江西九江船业，更多的船厂已经把触角伸向山东、辽宁等沿海省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