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先通的花店外，挂着东河口村地震前后的对比照片。王磊 摄

　　这里曾是他的家，现在他开了家花店，每天守护着逝去的亲人一个卖菊人的重建：要为死去的亲人卖三年花

　　44岁的何先通一直迈不过感情这道槛，尽管他清醒地明白再也回不到从前的家。他的家，被深埋在110米的地下。

　　这个叫东河口的地方，是青川县红光乡的一个村，地震时被崩塌的山体瞬间掩埋，多个村民丧生。其中就有何先通的12位亲人，父亲、妻子、弟弟……

　　去年11月12日，东河口的废墟被建成了地震遗址公园。何先通负责经营公园最高处墓园里的花店，成了墓地卖花人。花店所在的位置，就是他从前的家。

　　这一年，何先通把多少年的日子都过了。

　　眼前的他，总是锁着眉，以致于脸颊眼角都被拧成了刀刻般的皱纹；说话时声音低沉，语速迟缓，习惯眯起眼睛看向远方，仿佛注视着透明的空气。

　　原先，他爱笑，脾气急，嗓门也响。一切都因地震而改变。

　　亲眼看见更残酷。家没了，亲人没了，被压在了百米深的乱石山泥下。记忆中的旧模样，找不到一丝一毫。

　　何先通跪在废墟上，给亲人们磕了3个头。

　　幸运的是，唯一的儿子何元凯在成都上大学，躲过了灾难。

　　在开花店前，何先通赊钱买来一辆摩托车，靠为老百姓去红光乡政府代领救济、开证明赚钱养活自己。东河口地震遗址公园建成后，他决定守着墓园的花店，为亲人守孝三年。

　　每天守着故园，等于时刻提醒着那份痛。何先通宁愿痛着，不想离开，“他们死了，怎么忍心现在就离开他们，隔得那么远？”

　　他在花店后面搭了一顶帐篷，狭小的空间既是厨房，也是堆放花店里纸钱、香火的仓库，更是睡觉的地方。把装了货物的纸板箱拼一拼，就是床了。

　　何先通原先的家造得很好，花了15万元，前后翻新了3次。花店门口就挂有一张何先通家厨房的照片，装修得很考究。

　　妻子张发英生前的照片挂在花店里，放大过了，有些模糊。

　　何先通喜欢站在门口，静静地，听着这首他熟悉得能倒背的《梦醉西楼》：“说什么生生世世恩爱白头，我却抓不住你的手……”

　　这是他最喜欢的歌，地震后偶然听到，让儿子下载了，在墓园里每天反反复复地播放。

　　这伤感的歌，听得我们心酸，他反而平静许多。

　　不忍心和他谈论亡妻，只知道他们感情很好，他喜欢吃她做的饭菜，地震后他回东河口吃第一顿饭时哭了，再也吃不到她做的饭了。

　　每天，何先通都会给她烧一炷香。到了晚上，一个人孤零零地守在上面，以前那个家的所有美好一齐袭来，一幕幕不由自主地回闪。

　　何先通说，有一次梦见了她，梦里还是地震前的那个家，妻子好端端地站着。问她去了哪里，怎么找不到她了，她回答说一直就在家里。梦突然残忍地醒了。如歌中所唱，梦里梦外，他都“抓不住她的手”。

　　花店旁的墓园纪念台上，黑色大理石墓碑刻着青川县4697个地震遇难者的姓名。

　　每天清早，何先通去最近的堰塞湖拎水，浇花，擦拭纪念台。

　　每周两次，他要骑着摩托车赶到18公里外的凉水镇取菊花。

　　菊花是儿子在成都批发的，托批发的花店送上到青川的客车，客车沿途的停靠点中，凉水离东河口最近。

　　何先通一枝枝细心整理着菊花，用斧子砍掉花根，浸泡在加了营养液的水中。

　　买花的人不算多。很多时候花枯萎了，可惜。他就把没卖完的花供在纪念台上。

　　除了卖花，何先通还卖照片。花店门口，挂着两张拍摄角度一样的东河口照片，一张地震前，青山绿水白墙青瓦，一张地震后，山崩地裂满目疮痍。

　　挂出照片的起因是花店正式营业第一天，何先通听到两个游客议论遗址公园是假的，震前不可能有人生活。被深深刺痛的他，决定用照片来证明。很快，第一幅照片挂了出来。

　　公园里游人多了，有人想买照片做纪念。何先通就让儿子多做一些，带回来出售。

　　花店生意时好时坏，月平均1千元，只够生存。

　　何先通吃得很简单，早上吃面，中午和晚上经常开水加馒头。

　　何先通也会想不开，那个时候他就会想想儿子，只要一想起还有一个听话的儿子，他就会咬紧牙关坚持下去。从某种意义上说，儿子成了何先通坚持下去的唯一动力，是他后半生的所有希望。

　　22岁的何元凯是成都西华大学的大二学生，震前生活无虑，喜欢上网打游戏，从不为家里的事情操心。震后，他像个男子汉了，替父亲分担着痛苦，肩负起应尽的责任。

　　今年5月1日，何元凯从成都赶回东河口，跪在母亲碑前说：“妈妈，你一路走好。爸爸有我，我会当个好儿子，照顾他。”

　　何先通最大的梦想就是让儿子好好读书，在外面找份好工作，远远地离开这里。

　　他不愿下一代仍生活在东河口触景生情。“难道这里伤得我们还不够吗？总归是伤心地。”

　　附近打小工的村民们常常开玩笑，让他再找个老婆过日子，他都只是笑笑，然后沉默。

　　他不想成家，他说自己和地震后重新结婚的人不一样，“我不想对不起她”。

　　5月5日，第二批东河口人被移民到成都邛崃。何先通没去，他想好了，守孝满3年后，等儿子毕业有了工作，他就跟着儿子走，儿子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到那时，虽然不再守着故园，但对故园的那份情，依然牵挂在心头。

　　情牵

　　丁云川(杭州古都文化研究会理事)：人的感情又不是开关，说开就开，说关就关。鲜花就是感情的延续，是一个缓冲。有了花店，虽然买的人不算多，但这是他情感寄托所在。他给了自己3年的时间，这是说明他在慢慢地给自己时间和勇气。

　　清代杭州有个人，名叫俞曲园。妻子去世以后，他也在妻子墓地边盖了个小房子，守了3年。我很佩服这样的感情，也很珍惜身边的亲人。

【专题】512地震一周年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