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新勇坐在自家卡拉OK厅。 本报记者 杨晓轩摄
震后北川擂鼓镇第一家KTV，8个月来，多少人在这里悲歌，寻找勇气一个卡拉OK厅的重建：吼两嗓子，吼跑悲伤
这是一个特殊的KTV，每个来这里的人都哭过。8个月来，多少人在这里泪流满面，多少人在这里度过漫漫长夜排遣孤独悲伤，多少人在这里找到瞬间的勇气和快乐。从夜夜悲歌，到流淌出生的希望，到现在的平静。这是震后北川擂鼓镇第一家KTV，叫“顶级KTV”。
晚上7点半，北川擂鼓镇板房区山坡上一栋楼房开始亮灯，一对30多岁的夫妻红肿着眼上楼了。丈夫向新勇扫地、抹桌子，妻子邓英看看茶叶还剩多少、啤酒还有几瓶。
说是KTV，其实真的很简陋。它设在擂鼓镇为数不多没垮掉的一幢房子的二楼，5个包厢，沙发露出海绵，话筒有些锈迹，点歌机是老旧的。记者坐在沙发上，等着今天那些来唱歌的人。
晚上8点半，来了第一组客人，三男三女和一个小女孩。他们和老板很熟，打个照面就走进了一个包厢。男士马上点歌，唱起了《冰雨》、《今天》。老板说，这几个人是擂鼓水泥厂的，地震时没倒下，最近灾后重建，他们厂非常忙。几个男士告诉我：“工作压力太大了，今天几个同事吃饭，一起来唱歌放松一下。”
老板给每个人倒好一杯茶后，几乎就没事了，留下时间、空间让客人自己去安排。
坐在沙发上，老板说起刚开业那会儿的事。2008年9月20日，他的KTV开业。他很担心，人家会骂他：遭这么大的灾难，你还来唱歌跳舞。但因为9年开KTV的经历，出于对音乐的理解，他鼓起勇气，从废墟里挖出原来的设备开了起来。一个星期后，来唱歌的人越来越多。出乎他的意料。
那时唱得最多的是《真的好想你》。有时向新勇坐在外面沙发上默默地听，发现从5个房间里传出来同一首歌，“真的好想你，我在夜里呼唤黎明，追月的彩云哟也知道我的心，默默地为我送温馨”。唱着唱着，一个房间突然没声音了，唱歌的人已泪流满面，无法再发出声音。许多人抱头痛哭，有人抹着眼泪从包厢里出来。
老板的泪水也顺着脸颊流下来，真的好想你，爸妈。他的爸妈也在地震中遇难。
来KTV最多的是北川县人民医院的医生和护士。地震时，整个医院垮了，多名医护人员遇难，只剩下他们几位幸免。有一个女护士，30多岁。她每天最早到，总是8点就到KTV，一个人走进包厢，脸上写满悲伤，独自唱起《做你的爱人》。渐渐地，其他几个医生护士也都来了。“我一生中最爱的人啊，我醒来梦中还是你的样子……可不可以再爱我一次，做一个幸福的女人……”还没唱完，她早已成了泪人。哭到喘不过气来，她独自跑到楼下空地上大哭。大家习惯让彼此狠狠地哭，因此没人去劝慰这个女人。
已是深夜12点，一起来的朋友一个个都走了，她仍然唱着，留下一个男同事陪她。老板从不去催赶。每天，她都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
老板从认识的医生那儿听到，女护士的丈夫是北川医院的医生，在地震中遇难了。两人结婚没几年，正在幸福地享受两人世界，地震却夺走了她的丈夫。
还有一个30多岁的男人，让老板记忆深刻。每次他都是一个人来，要一个小房间，拿10多瓶啤酒。
“他根本不会唱歌，只听到他在里面大声地吼，乱唱，听不清在唱什么。”老板说，他不仅五音不全，而且没有一点点乐感，就是吼，非常大声的，那种想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的感觉。吼一会，停下来，默默地喝酒、抽烟，喝很多酒，抽很多很多烟。
“看得出来，他失去了亲人。”老板说，他不认识这个男子，也从来没去打听过他的情况，任由他发泄。他也每天来，连着一个星期。
老板其实也很想吼。为什么自己20多年来的心血，在几秒钟之内全部毁灭？曾经，他拥有擂鼓镇最大的KTV。2000年，他将自己二楼改成KTV大厅；2007年，他花40多万元重新装修房子，6个包厢修缮一新，成为擂鼓镇最大最豪华的KTV。可是，就那么几秒钟，所有挣的钱全部化为废墟，还欠下一屁股债。为什么？为什么？他坐在外头沙发上老是这样问老天。
时间一天天过去，包厢里的歌声也一天天变化着。从最开始的夜夜悲歌，到11月份，包厢里传出了励志的歌声。有人开始唱《从头再来》，有人开始唱《阳光总在风雨后》，也有人唱《感恩的心》。进来的人，情绪稳定了很多。
生日聚会，客人买来蛋糕到KTV。当蜡烛亮起，主人双手合十：“亲爱的爸爸，你在那边要过得好，不要为我们操心，我们一切都好！”然后，大家开始唱《感恩的心》……
到了春节，包厢里的歌声完全变了。“点的歌曲恢复正常，客人开始点欢快的流行歌曲、民歌，而且来的人也基本都是年轻人。”生活的列车，正在徐徐驶离悲伤……
那天晚上9点，来了第二组客人，是4个大学生村官，他们点了《相信自己》、《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等；9点半，来了第三组客人，是5个在援建北川的外地人，他们唱《移情别恋》、《那一夜》、《冲动的惩罚》……
“所有的荣誉，已变成遥远的回忆，勤勤苦苦已度过半生，今夜重又走入风雨……再苦再难也要坚强，只为那些期待眼神。心若在，梦就在……”听着客人的歌声，老板也在慢慢疗伤。他说，现在尽量不去想，想了也没用，慢慢去做，从头再来。老婆、儿子经常会灰心丧气，尤其是老婆。当年KTV装修都是她一个人设计、负责的，现在每次走到那房子前，她都会哭，现在都不想去看那房子了。经常问我以后怎么办。我说，你怕什么，你有手艺，可以继续开理发店，我大不了出去打工。“我们都还活着，三口人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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