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在线6月9日讯（记者 陈馨懿）一组关于妈妈的毕业作品触动着人们。创作者孙杨洋跟拍妈妈两个月，拍下了上千张妈妈的照片，也第一次深入了妈妈的生活。
这位即将毕业于浙江传媒学院摄影专业的大四女生，曾和妈妈的关系降至冰点。
母女俩相差22岁，长着相似而要强的脸：眉毛和眼睛往上挑。在女儿孙杨洋的小学照片里，这种相似最明显，孙杨洋说：“也有人问过，这是你还是你妈妈呀？”
孙杨洋皮肤偏小麦色，向往纪实摄影，爱笑，不爱精致打扮；妈妈杨建芳每天上班都要化淡妆，从事服装行业21年，曾画一双细眉，尤为凌厉。
两人的关系也在变化着。年少时，孙杨洋是个乖孩子，听话，有时害怕妈妈；叛逆降临在升入大学后，孙杨洋觉得“妈妈也该听听我的想法了”。
这场拍摄，孙杨洋重新聚焦于妈妈。拍照只是一个开始，要认识自己与家人，或许得花漫长的时间。
妈妈和女儿，共处二十余年，她们在不知不觉中彼此影响、相互塑造，成就对方。
让女儿和外省男友分手
母女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
“除了长相，你们还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吗？”
听到这个问题，杨建芳和孙杨洋对视了几秒。妈妈杨建芳先开口：“都很要强。”孙杨洋点点头。最后，还是杨建芳用轻松的语气吐出一句：“最熟悉的陌生人。”
这句话或许没错。2016年，孙杨洋成年，离开杭州，去往浙江传媒学院桐乡校区上大学，其间参军入伍两年，母女俩甚少联系。
导火索在于恋爱。刚上大一的孙杨洋谈了恋爱，被妈妈发现。妈妈打来电话，只问了一个问题：男生是哪里人？得知男生来自外省后，妈妈说：“你们分手吧。”剩下的通话时间，都是孙杨洋在解释和追问，“为什么？”但妈妈的态度不变。
这是她们第一次触及婚恋话题。显然，母女俩有不同的看法。妈妈更注重物质和稳定，她不希望女儿离自己太远。
后来的日子里，妈妈曾拉着孙杨洋去相亲。对方物质条件是好的，饭也吃得隆重，双方家庭都到场了，但孙杨洋着实没兴趣。杨建芳很困惑，她22岁时便生下了孙杨洋。
孙杨洋喜欢纪实摄影，喜欢走进田野，去村子里调查、拍摄。为此，她总穿T恤，素颜，晒成小麦色——这也是妈妈觉得惋惜的，“不够女孩子。”
母女俩没什么话说。有时妈妈杨建芳会怀念以前的女儿，乖巧、听话，不叫人操心，“但上了大学之后，联系就少了很多。”
即便孙杨洋回家，母女俩也总是在生活的琐事上起冲突。妈妈杨建芳爱干净、节俭。孙杨洋记得，妈妈喜欢用“你能不能”开头造句：“你能不能把用完的东西放回原处？”“你能不能别把洗菜的水溅到桌台上？”“你能不能叠好衣服？”……
话不投机便只有半句多。近6年时间，母女俩几乎没有过长段而深入的对话。
拍摄工作中的妈妈
母女关系不知不觉缓和
转折点发生在今年三月。大四的孙杨洋准备毕业，她想试着拍摄工作中的妈妈作为毕业作品。
2016年，孙杨洋上大学的这一年，杨建芳开了一个服装档口。如今，这家店在九堡九天环北服装市场二楼，99号，取名“99+”，意味着长长久久。开业以来，孙杨洋几乎没来过这里。
学校导师提示孙杨洋，或许可以试试就拍妈妈平常的样子，把真实的人和事拍好。这个提示来得很及时，要经营一家档口，并非孙杨洋想象的那么简单。整个九天环北服装市场二楼是中老年风格，衣服如此，人也步入了中年，皱纹在脸上，女人的头发大多短，从不及耳的超短发到杨建芳这样的及肩发。
有的档口会雇店员“小妹”，同样是中年人，得开价一万多元一个月。杨建芳撇撇嘴，她宁可一个人干所有的活，自己是老板，也是店员，穿着档口里的样衣，招呼顾客。
在一张办公桌上，杨建芳的手机总是响起提示音。客户们大多说着类似的话：一张衣服的照片，加一句砍价。杨建芳按住语音键：“姐，这个已经很便宜了。”
生意难做。杨建芳说，线下付款，客户也照样会抹掉零头直接转账。卖一件衣服的利润只有几块钱。
在这个十平方米左右的档口里，孙杨洋既是记录的拍摄者，也是女儿。尤其是最开始的一个月，孙杨洋总会忍不住放下相机，帮着干活。
档口的活是繁重细碎的，搬货，一个包裹60公斤重，孙杨洋提不起来，妈妈却一把拎起，放到推车上；中午，妈妈吃顿饭只花十来分钟；只有孙杨洋在的日子里，妈妈才能打开折叠床，休息一会儿。
三个多月，照片拍到了七千多张，她们的关系也不知不觉地好起来了。
要去档口，凌晨4点就得出门，天还昏暗，从家到服装市场近10公里路程，大半沿着钱塘江边。乍暖还寒的3月底，妈妈杨建芳骑着车，女儿孙杨洋坐在后座，江风吹来时，孙杨洋记得，自己抱住了妈妈，很温暖。
看到妈妈的少女时代
想和妈妈像朋友一样拥抱
“最关键的是拍照的过程，我和妈妈有了真正的沟通。”孙杨洋说，“看到了妈妈的少女时代。”
25岁——这是孙杨洋给妈妈拍照的年纪，也是妈妈杨建芳接触服装行业的年纪。
2001年，杨建芳把女儿交给衢州农村的家人，坐着绿皮火车来到了杭州，由老乡介绍去四季青讨生活。杨建芳长得漂亮，既做穿版模特，又做销售，忙得脚不沾地，一个月休息一天。她希望能早日站稳脚跟，把女儿接来杭州。3年时间，杨建芳做到了。
现在，杨建芳一家住在庆春广场附近的小区，坐电梯到高层，推门而入，大理石瓷砖铺开，液晶电视挂在墙上，客厅一角是个酒柜。“以前这里哪有楼呀，是一片菜地。”杨建芳回忆。
在剪成短发之前，杨建芳留着顺滑的长直发，依然是黑棕色，双腿笔直，秋冬也会穿裙子和长筒靴。其实杨建芳自己并不喜欢档口里的衣服风格，但是，“年纪大了，不适合卖小姑娘穿的衣服了。”
拍摄工作中的妈妈，让孙杨洋试着寻找妈妈的“另一面”。
家里所有的相册相片都被翻了出来。其中有一个信封特别——边缘发脆、碎裂，里面装着薄薄一叠的照片，照片的色彩也有些黯淡了，那是杨建芳在老家的照片。年轻的她，是娃娃脸，青涩地微笑着。
妈妈的柜子里还藏着一个日记本，里面是一段段像诗一样的文字，比如：人生，能拥有那一串小小的露珠点缀，就足够了。
打开尘封的记忆。杨建芳自己彼时想做外贸，“我英语挺好的，去县里参加过比赛。不过，我都忘了，是我妹妹看到了高中同学录，说我就是这么填的。”然而现实是骨感的，高中毕业后，她不得不开始打工。
人到中年，还会去想曾经的梦想吗？
杨建芳笑了：“不想，人要往前走。都是梦一场啊！”
孙杨洋端详着面前的妈妈，一颦一笑间，她想和妈妈合照——仿佛她们都是青春的样子，紧紧拥抱，就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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