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代绘画大系”缘何牵手嘉兴？

　　“中国历代绘画大系”嘉兴特展外景。记者 王志杰 摄

　　浙江在线6月24日讯（浙江在线记者 李娇俨 李茸）6月24日，嘉兴美术馆，一个特殊而盛大的展览在此开幕。这是“盛世修典——中国历代绘画大系”的特展。

　　众所周知，《中国历代绘画大系》以一场历时17年的“文化长跑”，将历经千年沧桑、流散世界各处的中国古代绘画，汇聚成册，重炫亮色。之前，在杭州，以数千幅出版打样稿档案为基础，“大系”的展览让蜂拥而至的参观者连连惊叹，成为一大文化盛事。不久之后，他们还将前往中国国家博物馆继续展出。

　　然而，为什么在此刻，选择嘉兴来举办这次特展？要回答这个问题，就不得不提到一座城，一个人。

　　市民在嘉兴美术馆欣赏画展。记者 王志杰 摄

　　城是嘉兴，人是项元汴。嘉兴乃自古繁庶之地，人文集萃之处，“革命文化和传统文化”源远流长，无需多言。对许多读者来说，项元汴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但如果没有这位或许是中国书画史上最大的私人鉴藏家，我们很可能看不到《中国历代绘画大系》中的大量珍贵画作。

　　一位伟大的藏家、一场盛大的展览、一座古老的城市，在同一时空，再度相遇。

　　三者共同唤起的，是一种悠长的传统，也是一座古城的文脉。嘉兴在承接“大系”项目落地的同时，依托文化底蕴，开发历史遗迹，让我们不仅亲眼目睹盛世丹青，更看到如何以千年翰墨，点亮一座古城的未来。

　　天籁阁

　　慧眼藏起一部艺术史

　　“中国历代绘画大系”在嘉兴特展有一独到之处，是其中的“天籁阁旧藏”单元。

　　天籁阁乃明代嘉兴大收藏家项元汴之阁。这与他收藏的一把铁琴大有干系。此琴为晋朝制琴名家孙登所斫，琴背铸有两个八分大字：天籁。

　　琴之真伪尚待考证，但项元汴收藏之富之精，确可配得上这天籁二字。这有他盖在许多价值连城的画卷和法书上的印章为证。从一幅幅古画前走过，“项子京珍藏”“项元汴印”“天籁阁墨林”或“天籁阁”等印不时从眼前掠过。

　　“大系”嘉兴特展的策展人王小松引导我们欣赏一幅马远的《柳岸远山图》。这幅藏于波士顿艺术博物馆的名作，通过1∶1高保真数字化打样稿，栩栩如生地重现在观众面前。

　　“中国历代绘画大系”嘉兴特展现场 拍友 王锦超 摄

　　近处，翠柳袅娜，瘦梅槎枒；远处，林霭霏霏，轻烟披拂。而尤其显眼的是，在水天秀色的大片空白处，三个硕大的朱红色的“项元汴印”“墨林秘玩”“项墨林鉴赏章”，明白地告知着，这曾经是项元汴的藏品。

　　嘉兴市社科院文化研究所副所长崔泉森告诉我们，项元汴号墨林山人，祖上几代为官，从他父亲开始从商，由于善治生产而富甲一方。项元汴算是富二代，从15岁开始就有了收藏的经验，此后不断扩展，其中又以书画为主。

　　这位大藏家的一大爱好就是盖章，尤其是他所心仪的藏品，有时会盖满原来的留白处。相传为顾恺之所绘的《女史箴图》，或是留存至今的最早的中国画，珍贵程度不言而喻，项元汴一口气盖上了50个章，而在褚遂良版的《兰亭序》上，他甚至留下了近100枚印章。

　　但无心插柳，项氏印章因此成了收藏品价值和真伪的一种证明。清内府对古代书画，尤其是晋、唐、宋、元时期藏品的鉴定，大多沿用项元汴的结论。这可能也是项元汴的藏品历经沧桑还能大量留存的重要原因。

　　在许多藏画的一角，还能发现项元汴的细心。比如，韩滉的《五牛图》边沿，有小小的“此”字，这是项元汴对作品进行编序管理做的标记。

　　马远 松荫玩鹿图 图片由中国历代绘画大系策展组提供。

　　细数项元汴的收藏，稀世巨作不胜枚举。王献之《中秋帖》、张旭《草书古诗四帖卷》、李白《上阳台帖卷》、杜牧《张好好诗卷》、韩滉《五牛图卷》、苏轼《前赤壁赋卷》、黄庭坚《自书松风阁诗》、米芾《苕溪诗帖》、赵孟頫《烟江叠嶂图诗卷》、文征明《真赏斋图卷》，其中任何一件，都是每一位收藏家梦寐以求的，而它们都曾经入藏天籁阁。

　　中国美术学院教授封治国说：“项元汴是我国书画史上最大的私人鉴藏家，他以宏富的收藏，成为书画鉴藏史上不可或缺的关键人物。”项元汴的藏品构建了中国古代书画鉴藏的古典谱系，以他为代表的“嘉兴项氏”也因此成为书画史上最为重要的家族现象。他的藏品有些不为当时人所重，但后来被证明价值连城，足见其眼光之卓越。

　　例如，明代绘画重写意而轻写实，“评者不以（南宋）院画为重，以巧太过而神不足也”。但项元汴却对南宋院画名家如李唐、刘松年、马远、夏圭等人的作品，甚至无款院画派作品也倾力收藏。

　　韩干 照夜白图 局部

　　李唐的《采薇图》，伯夷叔齐“不食周粟”宁饿死的坚定气节，折射着靖康之变后南宋社会被激荡起的爱国情怀；夏圭的《烟岫林居图》，老者策杖归庄，则凸显出宋代林居生活的宁静幽远。

　　如果说，数百年前，天籁阁的主人项元汴及项氏家族，以崇高的家国情怀，自觉担当起守护文脉、保护国脉、传承血脉的使命。那么，在新世纪，凭借国家重大出版工程，12250余件流散世界各地的瑰宝以特殊的方式百川归海，连珠合璧，为后人永远留住中国传统艺术的璀璨光芒。

　　一幅画的命运，常常与文脉相连，同国运相牵，“中国历代绘画大系”嘉兴特展就是一个证明。

　　文化圈

　　开放延伸出一段传承

　　项元汴是一位大收藏家，但他并非把藏品束之高阁，“秘而不宣”。和他频繁盖章表达出的占有欲相比，他其实非常“大方”。

　　“项元汴区别于其他历代收藏家的一个最大特点，就是经常与文人和收藏家一起研究和把玩。他自己也能书画，还由此形成了一个嘉兴画派。”嘉兴图书馆馆长沈红梅表示。

　　特展的4楼展厅，在红墙的衬托下，悬挂其上的丹青画卷，显现出被岁月润泽过的迷人光泽。这里呈现的，是受以项元汴为核心的文化交流圈影响的名家画作，共精选215幅作品。项元汴的“社交达人”属性，也暴露无遗。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董其昌和仇英。

　　“中国历代绘画大系”嘉兴特展现场  拍友 王锦超 摄

　　董其昌，20岁左右时游学嘉兴。项元汴慧眼识珠，不在意年龄差，虽然董其昌当时还是贫寒学士，他仍倾自己所藏供其学习、观摩。这是董其昌艺术生涯中一个极其重要的转折点。后来的几十年中，他还经常去项家观摩，最终成为一代宗师。

　　“明四家”之一的仇英更是在项家陆续客居了十多年。仇英原为油漆工匠，但笃爱绘画，以善摹古代书画而闻名。好交游的项元汴当然注意到了仇英。于是，项元汴向仇英发出邀约，为他提供了各种生活上的优待，让仇英能够从容不迫地钻研这些原作，画技日益精进，如鱼得水。他们二人之间的交往，更成一段佳话。

　　那些纷纷来嘉兴登瞻天籁阁的风雅之士，围绕项元汴的收藏形成了一个独特的文化交游圈，使我们领略了江南开放包容的文化氛围。

　　事实上，在项元汴之后，嘉兴书画名家辈出。李日华在明末是与董其昌相提并论的画家与鉴藏家；王概三兄弟的《芥子园画谱》是历史上最为完备、最具系统性同时也是发行量最大的中国画教科书。蒲华是“海上画派”先驱，与任伯年、吴昌硕、虚谷并称“海派四杰”。

　　以郭照、郭似壎为代表的嘉兴郭家，一门四代出了十七位画家；以陈书、钱陈群、钱载为代表的嘉兴钱家，两百多年间名家不绝；董棨、董燿为代表的嘉兴董家，书画传家两百年。这样的书画世家，在全国也是不多见的，有着明显的嘉兴特色。

　　学生们参观展览室外（万画墙）部分。记者 王志杰 摄

　　而嘉兴本地的藏玩之风迄今不衰，古玩交易依然旺盛。当地著名的月河古玩市场可以见证这一切。嘉兴市收藏行业协会执行会长苏伟纲就出生在附近的塘湾街上，自从跟着嘉兴收藏界的前辈去了一次拍卖会，买下人生中第一件藏品，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他说：“嘉兴收藏是有历史传承的，现在嘉兴市收藏行业协会的正式会员就有上百名，”

　　璟禾艺术馆、重水美术馆、东栅当代艺术中心、荻原美术馆、人人美术馆……据不完全统计，嘉兴已有十几家民间美术馆。大多数场馆既可展出，也可交易，具备艺廊的功能。有的艺术馆还与来自中央美院、中国美院等高校的艺术家签约，平日里也举办各类展览、讲座。

　　嘉兴这块历代私家藏书兴盛之地还出现了全国最早的府一级公共图书馆嘉兴图书馆和最早的县级图书馆海宁图书馆。

　　沈红梅说，“中华文明之所以能成为全世界唯一的、历数千年而不中断的持续性文明，与千万个像项元汴这样的文化家族对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呵护是分不开的。”

　　挖掘和重现他们的风姿，正是传承文脉的重要方式。以“大系”成果落地为契机，嘉兴启动了“影响中华文化的嘉兴书画家”研究课题，包括“嘉兴书画文献集成”“嘉兴书画名人录”研究等，系统梳理嘉兴的书画名人，逐步形成“书画艺术看嘉兴”的文化品牌效应。

　　丹青不老，回响千年。

　　禾城味

　　厚重底蕴续写一页新篇

　　如果站在高空鸟瞰，天籁阁正位于嘉兴老城区的历史文化中轴线上。

　　这条中轴线以子城为中心连接古今城市发展。从嘉兴市政府到壕股塔，穿过子城与瓶山，经孩儿塔最终抵达望吴门，成为嘉兴致力于展现城市历史、保护古城格局、传承历史文脉的城市文化轴线。

　　天籁阁已于300多年前毁于战火，根据专家推测，它的旧址大约位于嘉兴市区瓶山西侧。在汤家弄与瓶山之间，记者看到，复建的天籁阁地基刚刚打好。

　　以天籁阁为中心的嘉兴古城文化核心区建设，正是嘉兴禾城文化复兴三年行动计划的主要内容之一。

　　“中国历代绘画大系”嘉兴特展的沉浸类体验展厅。记者 王志杰 摄

　　这项计划将展现老城的“禾城味”，将嘉兴1700多年的建城史，写入中心城区品质提升过程中，把最有记忆的“嘉禾八景”“七塔八寺”等代表性遗存恢复过来，把最有味道的“老字号”挖掘出来，把最能体现城市风貌的重点区块打造起来，让历史文化与现代生活融为一体。

　　“经各部门多次研究，特别是‘大系’成果落地后，我们规划子城地块、原第一医院地块和天籁阁地块，打造兼有嘉兴历史文脉与新时代特征、兼具国内辨识度与国际影响力的城市文化新地标的共识进一步深化。”嘉兴市文化广电旅游局副局长陈建江表示。

　　子城遗址公园已于2021年开放，成为市民和游客争先打卡的新地标。可以想象这样一幅画面，沿着这条中轴线，市民和游客一路感受嘉兴的文脉。

　　而复建后的天籁阁，能否再度成为文化艺术的交流中心？昔日群贤毕至，赏玩艺术的盛况能否再现？嘉兴当地的人们也对这座即将重现的楼阁充满了各种期待。

　　在文联就职的傅琦红，业余绘画已成为她生活中最大的爱好。“我希望天籁阁除了恢复旧时藏书、展示的功能，周边还能有名家工作室、小型展览馆、艺术画廊这样的文化空间，为爱好者提供交流的中心。”傅琦红说。

　　作为嘉兴市美术家协会的一员，吴国祥用画笔勾勒过生活中无数精彩的画面。吴国祥说：“希望天籁阁能引入休闲服务、城市书吧等，让它能充满生活味。”

　　市民在嘉兴美术馆欣赏画展。

　　规划中，天籁阁将参照项元汴所作《梵林图》，以明代建筑为风格、以藏书阁为建筑形制、以园林化为总体特征进行重建。鉴于天籁阁旧藏散落世界各处，嘉兴将尽力对散落在国内外的天籁阁藏品现状进行搜集整理，复制书画作品，建立完整的信息数据库。

　　嘉兴市委常委会会议进行专题研究，将“大系”落地嘉兴列为市委文化工作“一号工程”，并写入了市第九次党代会报告和“十四五”发展规划。

　　目前，浙江大学与嘉兴市人民政府已经签署文化合作协议，推动校地合作开启新局面。根据协议，双方将把浙大“中国历代绘画大系”的研究成果与嘉兴历史、革命文化的丰富资源结合，在项目落地、成果发布、学术研究、展览展示、人才培养、产业发展等方面开展全方位的战略合作。

　　嘉兴主动承接“大系”，“大系”选择落地嘉兴，既因为同源的历史人文气质，也因为同向的文化发展期待，彰显出这座历史底蕴深厚之城，积极主动融入国家战略、全面贯彻落实中央、省委决策部署的决心与勇气。

　　下半年，“中国历代绘画大系”展将走进国家博物馆，嘉兴特展的项元汴单元也将一同进京，让更多观众感受中华历史文化的博大精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