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在线2月21日讯说说是杭州人,但我对铜鉴湖所在的转塘双浦一带实在陌生。熟悉一个地方,最直接的就是实地走一遭。
趁着春节长假的晴好,我动身前往转塘。除了导航软件,此趟最倚重的“向导”是袁长渭老师送的一兜子书,我打算按书索骥。
从杭州城西出发,定位铜鉴湖公园,导航给出最短的一条路线是经紫之隧道——洙泗路——铜鉴湖大道。
车行至洙泗路近转塘互通处,左前方的一片平地上,兀地冒出一座不高的山丘,导航地图显示“狮子山”。
我的定乡小识,从狮子山开始。
之江之名由此山而来
狮子山,定山的别称,拐到侧面,才会发现这座山形似卧狮,昂首东吼。定山,古时是名山,来往船只以此定航坐标,故名定山。定山是半岛,水陆路皆通上八府和下三府(浙江十一府),文人墨客来来往往,就下榻在定南公馆。
南朝诗人沈约的《早发定山》,写的是草长莺飞的早春二月,而清当地诗人南园先生的《秋日同友登定山绝顶看潮》,观的就是惊涛怒浪的八月江潮了。对了,诗里的这位友人就是钱塘才子、随园主人袁枚。
在袁长渭心中,定山是泗乡的中心所在。乡以山名,古称定乡,现在叫泗乡。
几十年前,只有7岁的袁长渭,常常跟着表兄,沿着江堤走很远很远的路,去看火车,看大桥,看六和塔。两人走走歇歇,走累了,大桥上有石蹬可坐,下面火车冒烟而过。往东看,是白塔,向西望,能看到定山、浮山,只是那时还不知道山名。
据《杭县志稿》记载:“定山,浮山附。钱塘诸山、武林、灵隐之外,兹山著名最古。晋建武将军吴喜等破东军,吴越王讨薛朗,皆以定山为军事要地。”
这佐证了定山脚下是海军重要基地之说,南宋时定山脚下筑有水师点将台,抗金名将岳飞、韩世忠、梁红玉常在此训练水师。而浮山,在定山东南侧,是江中一岛。
这两座山,还跟浙江之名的由来有关。
回到几百年前,江堤沿范村、牛坊岭(今宋城)、大朱桥(大诸桥)、江口、午山、王安埠至定山,江潮过了六和塔就兵分两路,一路沿萧山折向富春,一路直达定山脚下,先撞上了一头,形成第一折,跌跌撞撞往东南奔流而去,又撞上浮山,形成第二折,恰好形成“之”字形。所以,浮山还有折山之名。
如今,在定山东端,惊涛拍岸的悬崖仍有迹可寻。而浮山之险,古时也非常有名,江流湍急,洄射激荡,舟楫最怕经过这里。
又要请出杭州的老市长苏东坡了。当年,苏东坡除了疏浚西湖上呈《杭州乞度牒开西湖状》外,还为江上讨生活的百姓呈了《乞相度开石门河状》,请求朝廷开挖石门运河。这相当于在江堤边开一条能过船的水渠,以避开浮山之险。可惜的是,没多久,苏轼又被调任,未果。
游风水洞苏轼惹祸
到达铜鉴湖景区后,我沿着狭长的一期湖面散了一圈步。湖依着山,山脚红梅点点,茶花落英满地,杏枝上满满都是花骨朵,时有鹭鸟掠湖面而过,是个再清静不过的小天地。再问停车场的保安附近还有什么好玩的,他们指了指,“灵山洞”。
去往灵山洞才6分钟车程,三里路左右。
灵山洞,20多年前火过一阵,旅行社的大巴一车车拉着游客过去,那时它有个响亮的名字,叫灵山幻境。
同在云泉山,紧挨山脚的风水洞,名气就差多了。但在诗人们的年代,便于抵达的风水洞声名更胜于灵山洞,是一处必须打卡的定乡胜景。
风水洞是个“水陆兼备”的溶洞,在没有现代光影技术加持的古代,黑暗空洞中传来的风声、水声,带给诗人们的是想象力的又一次拓展。
如今的风水洞,景区门口人迹寥寥,一块块的题诗石刻比游人还多。有白居易的、范仲淹的、林和靖的,当然还有苏轼题风水洞的四首诗中最有名的一首,也是惹祸的那一首——
春山磔磔鸣春禽,此间不可无我吟。
路长漫漫傍江浦,此间不可无君语。
金鱼池边不见君,追君直过定山村。
路人皆言君未远,骑马少年清且婉。
风岩水穴旧闻名,只隔山溪夜不行。
溪桥晓溜浮梅萼,知君系马岩花落。
出城三日尚逶迟,妻孥怪骂归何时。
世上小儿夸疾走,如君相待今安有。
——《往富阳新城李节推先行三日留风水洞见待》
苏东坡万万没想到,这句“世上小儿夸疾走”会被认为是讽刺改革派的步子迈得太快,成为乌台诗案的罪状之一。
从风水洞出来,沿灵山线原路返回,东行500米左右,才注意右侧有座不足百米高的小丘,“昙山公园”的月门和一排雪白低墙一晃而过。
文献记载上,浩荡的钱塘江曾年年月月冲刷着这座山,满山奇形怪状的岩石,如今仍隐在乱树长草中。古时,昙山也是一座名山,曾经是依傍钱塘江的水运码头,也是朱熹两度来访隐居老友陈亮的地方,留下了摩崖石刻。
第一次题刻在昙山东侧的仙人洞,但早毁于村民放炮取石。第二次题刻今仍在。定乡百事通张道在《定乡小识》提 到:“崖石完好,波画明丽,莹洁如常,精彩倍常,疑有神护。”
沧海桑田重现当年湖埠里
如果说,钟毓龙的《说杭州》是一本讲透了杭州城的字典、演义,那么《定乡小识》就是定乡的百科全书。
生活在100多年前的秀才张道,走遍泗乡的山水,考证故址的曾经,寻找消逝的印记,最后都用心地记述在那三卷本的册页中。他是会用笔的文人,也是造福乡里的乡贤,曾率乡民筑五百丈南塘。张道的儿子张预少年时就发明磐头之法抗击洪潮,至今仍在江边发挥着重要作用。这名才子后来高中进士,外放高官。
在袁家浦长大、又在之江地区生活工作了大半辈子的袁长渭,把这三卷书翻了不晓得多少遍后,又重新去打捞时间流逝过后的痕迹:消失的地名、变迁的风景、堙没的传说、遗忘的风俗,让它们重回我们的视野。
“2013年,我父亲过世了。他进过私塾,上过学堂,是村里最有文化的人。村里的孩子,从小是听他讲的‘大书’长大的。”袁长渭说,这位“老先生”的离去带给他巨大的震动,他突然意识到,很多东西真的要失传了。
“我开始找村里的老人聊,一顶草帽一个笔记本,一个村一个村地跑。”袁长渭说,其实自己在干行政工作后,也发现一个个印证着历史的村名、地名正在消失,“自己做的也算是一种补救吧。”
离开前,我在一个桥头靠边停了车,刚设好回程的导航,突然瞥见桥头刻着“昙山桥”三字,过桥左拐就是一块“湖埠村”的指示牌。
埠,停船的码头,靠近水的地方。湖埠村早已不是湖埠里。古时的湖埠里,是一个三面环山南通钱塘江的谷地,埠就在昙山脚下。数平方公里的铜鉴洞,包围在石龙山和云泉山两条山势之间。以湖埠里为中心的定乡(泗乡),当时是杭州西南部的重要津渡。宋室南渡,定都临安后,这里又成为杭州的“后花园”,留下丰厚的文化遗存。
相当于西湖五分之一的铜鉴湖,因石灰开采、江道变迁等等,运气不如西湖那么好,但如今,它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已完成的铜鉴湖一期工程,风韵初显,二期工程将在今年年底完工。填平的湖正在恢复“湖藏山腹,境绝幽邃,烟鸥雪鹭,伊轧唼呷,红树青林,一川如画”的模样,湖埠里也在等候着昔日“湖埠十景”的重现。
铜鉴湖,一番寻找,它回来了。
袁长渭 杭州袁家浦村人,早年从事教育工作,现从事西湖区之江地区文化研究,并担任杭州市作家协会理事和西湖区作家协会 副主席,出版著有《钱塘山水》《钱塘人家》《钱塘往事》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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