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女子被偷拍了九秒钟的取快递视频后遭遇“社会性死亡”，这起被诽谤案为何会从自诉转为公诉？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六个月，却从未入狱服刑一天，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1月11日下午，浙江省检察院进行了一场“法律监督：守望公平正义 守护美好生活”案例讲述会，检察官们讲述了2021年度全省检察机关十个典型案例的独家办案故事。

　　九秒钟视频引发的“社会性死亡”

　　2020年7月7日傍晚，28岁的谷女士下班后到小区旁边的快递驿站取快递，不料被人偷拍了一段9秒钟的视频，随后，“寂寞少妇出轨快递小哥”——一场莫须有的低俗小说剧情在谷女士缺席的微信群里狂欢上演。

　　杭州余杭区检察院检察官孔凡宇讲述说，7日至16日9天时间里，郎某与何某陆续上传捏造的聊天记录截图39张，并附有视频和图片，引发大量低俗、淫秽评论。8月5日，上述聊天记录被他人合并转发，并相继扩散到110余个微信群（群成员约2.6万）、7个微信公众号（阅读数2万余次）和其他网络平台。

　　被偷拍整整一个月后，谷女士被公司劝退，再就业受阻，确诊抑郁状态……她绝望地说：“‘社会性死亡’这个词，以前对我来说很陌生，现在才发现距离自己那么近。”

　　同年8月7日，谷女士就郎某、何某涉嫌诽谤向杭州市公安局余杭区分局报案。杭州市公安局余杭区分局于同年8月13日对郎某、何某行政拘留9日。

　　随后，谷女士委托诉讼代理人向杭州市余杭区人民法院提起刑事自诉，并被立案。

　　但检察机关经过认真研究，认为郎某、何某的行为不仅损害了谷女士的人格权，而且经网络这个特定空间得以迅速传播，严重扰乱网络社会公共秩序，破坏广大公众安全感，应予以公诉追诉。

　　同年12月22日，余杭区检察院向公安机关发出检察建议，建议公安机关立案侦查。

　　孔凡宇说，这份检察建议书不长，不过寥寥三百余字，却首次明确将恶劣的网络暴力界定为“严重危害社会秩序”；首次在当事人已经自诉的情形下，依然建议转为公诉程序。

　　三天后，公安机关对郎某、何某涉嫌诽谤案立案侦查。

　　2021年4月30日，郎某、何某两人因诽谤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两年。

　　这样一起针对普通民众的网络诽谤案件，由公安机关启动刑事侦查、检察机关提起公诉，既是响应《民法典》人格权保护的新要求，也是对刑法沉睡条款的唤醒。

　　突发精神病背后的“纸面服刑”

　　“刘某霞，患严重精神分裂症，无服刑能力。” 2020年6月，一份缺少了主管业务院长审核签名的司法鉴定书，引起丽水市莲都区检察院检察官李国平的注意，由此揭开了“纸面服刑”背后的黑幕。

　　2018年6月，刘某霞因犯销售假药罪、非法经营罪被莲都法院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六个月，并处财产刑345万元，但实际上，她一天牢也没坐过。因宣判前她怀孕生育，法院决定暂予监外执行一年，并交由其原籍地湖北省云梦县司法局社区矫正。

　　一年暂予监外执行期届满前，云梦县司法局向法院提交了刘某霞患有严重精神分裂症、无服刑能力的司法鉴定书。据此，法院对刘某霞延长暂予监外执行一年。

　　而2020年已经是云梦县司法局第二次向法院提请延长刘某霞的暂予监外执行期限。

　　刘某霞在被侦查、起诉、审判时精神状况都很正常，一年后却突然被鉴定出患有严重精神疾病，而且鉴定书还存在不合规的瑕疵，这当中会不会有问题？

　　李国平向法院承办人提出在湖北孝感以外的地区，另行指定医院对刘某霞进行重新鉴定。

　　然而听说法院工作人员要带自己去武汉做鉴定，刘某霞突然倒地说肚子难受，到医院一检查，发现她又怀孕了。

　　“刘某霞与丈夫离婚后一直未再婚，她是如何怀孕的？此时的她被鉴定患有严重精神疾病，与其发生性关系是否涉嫌强奸？”李国平说，自己因此报案后，案件竟以刘某霞家属不同意调查为由，不了了之。

　　而刘某霞在武汉的医院所作的鉴定得到的意见为患有“心因性偏执型精神病”，无服刑能力，比之前的鉴定多了一个限定词“心因性”。咨询专家后得知“心因性是指受心理因素影响，即不排除当事人故意伪装的可能”。

　　于是，李国平又去调查了刘某霞暂予监外执行期间的行踪轨迹。调查结果令他瞠目结舌：仅仅在2019年这一年，她就有103次火车、飞机出行记录，地点遍布武汉、孝感、广州、深圳等10多个城市，调查还发现她在安徽省望江县有5次车辆违法的处理记录。

　　这些显然与其被鉴定患有精神病的情况严重相悖，而且她多次、长期外出，均未履行请假手续或报告行踪，严重违反社区矫正监管规定。

　　2021年2月5日，刘某霞被正式收监执行。

　　虽然被收监了，但案件仍有疑点：她当初在取保候审期间与时任男友在深圳结婚，但70天后双方就离婚，是何缘故？

　　离婚极有可能涉及财产分配，偏偏她345万元财产刑，因无可供执行的财产而没有履行。

　　检察机关觉得，她闪婚闪离很可能就是为了转移财产，于是赶往深圳，调取了她与前夫的离婚协议书、房产过户记录表等资料，查实了她将自己名下位于深圳的婚前房产无偿转给前夫的事实，并且前夫在她二审宣判后立即将房产变卖，不久后购置了其他房产。

　　由此，刘某霞的345万元财产刑全部执行到位。

　　此外，检察官调查发现，她前夫与云梦县社区矫正监管局局长戴某关系密切，及时将相关问题线索及证据材料通过浙江省检察院移送湖北省检察院。

　　2021年7月，湖北省检察机关对戴某等两人涉嫌徇私舞弊暂予监外执行罪立案侦查，现已移送起诉，同时也进一步查实了刘某霞家属伪造精神病诊断记录以及她伪装精神病的事实。

　　隐藏在可疑视频背后的涉未成年人侵害案件

　　这是在一起聚众斗殴案中发现的线索。

　　在涉案人员的一部手机里，有一段不到十秒的可疑视频：灰暗的房间中有一个女孩蜷缩在角落，正用力拉扯被子尝试遮盖裸露的身体。

　　视频里的女孩就是小悠（化名），事发当时她才刚满14周岁。

　　当检察官找到小悠时，她紧紧地抿着嘴巴，一言不发，在她纤细的手腕上，被刀割过的疤痕赫然可见。

　　在聚众斗殴案的调查中，隐藏在可疑视频背后的案件慢慢浮出水面，竟是一起轮奸案件，涉案人员多达6人！

　　当检察官把立案决定书递给小悠时，她突然放声大哭。

　　女孩告诉他们：初二的一个晚上，她出门与朋友聚会，其间却被人恶意灌酒，随后被多人带到宾馆实施了性侵害。当晚，她被拍下不雅视频，传播了出去……从此她陷入了强烈的自我否定，也不敢面对自己的母亲。

　　湖州市人民检察院第六检察部主任章春燕说，“在性侵害案件中，我们一直强调‘被害人无过错’理念。他们也一再地告诉小悠：‘不晚归、不喝酒是一种自我保护能力，但这绝不是也绝不能成为被侵害的理由！’”

　　为了更好地保护像小悠这样的孩子，检察官们复盘了这个案件，在小悠被带进宾馆的过程中，有没有哪个节点可以阻止伤害？有没有哪个漏洞可以被填补？

　　章春燕说，在他们的调查中发现，近期的性侵未成年人案件，50%以上都有住宿经营者不依法履行登记报告义务的情况。

　　于是，检察机关开始推动落实旅馆经营者接待未成年人入住“五必须”制度（必须查验身份、必须询问监护人、必须询问同住人关系、必须加强管理、必须报告可疑情况）；联合湖州公安研发未成年人入住宾馆的自动风险预警系统，实现对侵害风险的自动预警与管控。截至目前，共有预警信息200余条，成功阻止6起涉未成年人侵害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