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糯婉转的吴侬软语里,杭州话算得上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最明显的特征是带有北方风味的儿化音。
帽儿、领儿、杭儿风、小伢儿……这种在语言学上被称为“儿缀”的现象,为杭州话增添了不少意趣与韵味。“浙江宣传”发布的《“片儿川”藏着怎样的杭州味》,其中的片儿川,便是杭州话儿化音的代表之一。
实际上,杭州话是浙江吴语中使用范围较小的方言,以此为母语的人口仅有约120万至150万,基本集中在杭州主城区一带。
不禁想问,杭州话中的儿化音来自哪里?为何仅仅集中在这么小的区域里?
一
语言是交流的工具。伴随着大规模的人口迁移,在外来人口和本地居民的交流过程中,一个地方的语言也会发生变化。
杭州话儿化音的由来,学术界有两种说法。一种是儿字“后缀”的读音,在江南一带本就存在,南宋定都杭州以后,北方的官吏、士人、商贾、工匠、僧道、艺人等大批涌入,在融合过程中,儿的读音由吴语的鼻音带上了北方的卷舌口音。另外一种则称杭州话本无儿化音,是南宋时北方人迁移入杭后,北方话中的儿化音与本地方言融合,才产生了现在的杭州话儿化音。
无论哪一种说法,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如今杭州话的儿化音源自南宋时南北文化的融合。
据《建炎以来系年要录》记载,建炎元年(1127年)到绍兴二十六年(1156年)的30年间,杭州城里的北方人“数倍土著”,且以汴京(今开封)人为多。
战火纷飞,从中原逃到江南,离乡背井的人们只剩下乡音聊以自慰。但江南一带虽有乡音,家乡却已回不去了,南宋文人路德章感叹:“渐近中原语音好,不知淮水是天涯。”
作为朝廷官话,北方话虽然强势一些,但本地方言毕竟影响更久远。“南方的腔调,北方的字眼”,在南宋100多年的历史里,有碰撞也有融合,让原本属于吴语区的杭州话多了许多北方味。
在《武林旧事》对南宋杭州市井饮食的记载中,就有“鹌鹑馉饳儿”“市罗角儿”“旋炙豝儿”“脏驼儿”“破核儿”“蜜枣儿”“饧角儿”“薤花茄儿”“辣瓜儿”“鸡头篮儿”等十余种带“儿”字的食物。
这种口音一直延续到明代,杭州人郎瑛就说杭州城中的语音“至今与汴音颇相似”。元末明初的施耐庵曾在杭州生活过一段时间,《水浒传》里就用了不少儿字缀用词。如史进的“帽儿”下裹了头巾,鲁达挥动着“醋钵儿”大小的拳头。
到了清朝,杭州迎来了新的移民潮。清兵南下,与杭州居民混居超过200年,杭州话里的北方味更重了。
两次大规模的人口迁徙,虽然影响了杭州人的口音,但影响有限。一方面,影响范围仅限杭州城内。比如与杭州相邻的湖州嘉兴,便没有明显的儿化音。另一方面,杭州话中的吴语味仍然更占上风,上海、湖州、嘉兴等地的方言虽然与杭州不同音,但彼此仍能听懂大致意思。
杭州大兜路历史文化街区上的杭州方言文化墙 图源:“周柚”微信公众号
二
南宋之前,杭州话的口音偏生硬粗粝,但儿化音的融入让一些发音硬戗的词语听起来“柔软”了不少。比如,“凳”本身是短促急切的开口音,加了“儿”这一后缀后,口音就婉转了许多,听起来也更舒服。
不过,交流融合产生的杭州话虽然带有几分北方味,但由于受到江南文化的影响,同样是儿化音,与北方话里的相比,还是有很大区别。
比如,“儿”的读音。仔细听杭州话与北方话,便可以发现关于儿化音的不同之处。北方话的儿缀多是轻声,“儿化”之后,儿与前面字的音节融合在一起,变成一个新的音节。但在杭州话中,“儿”是独立的音节,前后字的读音不会改变。
有一种有趣的说法是,当杭州土著察觉到“儿”字是北方官话里的重要元素,但苦于学不会北方人这样的卷舌时,就生硬地将儿化的轻声念作音节分明的“儿”字,放在原来的名词、动词、形容词之后。
比如,“儿”的位置。北方话的“儿”一般放在词语的最后面,而杭州话则更灵活,有时作后缀有时又作中缀。
后缀时,“儿”更像是一种语气词,起到中和词语的作用,如一个人的穿搭有“帽儿”“领儿”“袜儿”,玩耍叫“搞搞儿”,约会叫“拷会儿”。
中缀时,“儿”起到连接作用,如扒手叫“扒儿手”,棒棒糖叫“棒儿糖”,在此过程中,儿还被加在两个原本不相关的字中间,变成了一个新的词语,如杭州人做事一窝蜂叫“杭儿风”,小青菜因像勺子被叫“瓢儿菜”。
三
1000余年的岁月流转,足以让许多人和事发生变化。唯有依托于日常生活的语言,有着极其顽强的生命力。尤其是方言,虽然没有书面记载,但通过口口相传,成为无数人魂牵梦萦的乡音。
杭州话虽然不如上海话、粤语这样普及,但是如果你在杭州生活,听到身边人偶尔冒出的一句带儿化音的杭州话,还是“毛赞嘞”。
比如,歇后语。“豆芽菜切丝儿——精工细作”“拷儿鲞(一种鱼干)都是头——主意多”“头儿脑儿顶儿尖儿——不能更好了”,杭州话的歇后语颇有意思,往往带有戏谑、调侃、讽刺的成分,寥寥数字,让人忍俊不禁。
比如,儿歌。《杭州小伢儿歌》是杭州人学习方言的“启蒙儿歌”,其中的儿化音,为作品增添了韵律感和节奏感。
“杭州小伢儿,西湖里面划船儿,广场上面放鹞儿,公园看花儿,爬山抓抓儿。春天有柳条儿,夏天有荷花儿,秋天踏黄草儿,冬天堆雪人儿。豆瓣儿,香肠儿,有个故事叫葱包桧儿。盐花儿,葱花儿,清清爽爽鱼圆儿。摆桌儿,搬凳儿,放好筷儿瓢羹儿,杭州伢儿搞搞儿。”一首歌唱完,对杭州的风俗人情也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比如,民谣。这些作品让杭州极富烟火气息的市井生活跃然眼前,呈现出杭州城里真实鲜活、生动有趣的市民生活图景。
最有名的当属讲述杭州十大古城门的民谣,“武林门外鱼担儿,艮山门外丝篮儿,凤山门外跑马儿,清泰门外盐担儿,望江门外菜担儿,候潮门外酒坛儿,清波门外柴担儿,涌金门外划船儿,钱塘门外香篮儿,庆春门外粪担儿。”城门洞开,各自繁忙,自古繁华的钱塘盛景仿佛有了画面。
“乡音无改鬓毛衰”,方言是一个地方鲜活热闹生活的缩影,寄托着游子的乡愁,更承载着一座城市的文化。
语言的活力来自日用。一座城市的语言,不应该只是用来怀旧,而应该用在日常。如何传承好杭州话,问题正摆在我们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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