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的刺激
分水塘村的憧憬,一部分来自于邻居河斯路村的刺激。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乘车经过这个同处深山的村子,看到的是全然不同的一番景象。坡上路下众多的楼房正在兴建,村里的街道进行了硬化和重新布局,中心地带上设置着健身设施。
焕然一新景象的背后,是让陈洪海欣羡的事实:这个以前“和分水塘条件差不多”的山村,被纳入了浙江省文明村建设序列,市政府的投资、各种项目的支持和村民自身的心劲,让它在小康路上把邻居远远甩在了身后。
“我们村按说比他们的名气大,”陈吉庆说。他说的这个“大”,指的正是村里的陈望道故居。
陈望道故居的名声为什么会这么大,陈吉庆和很多村子里有点年岁的人也并不是很懂,也记不得陈望道给乡亲带来过实际的好处。在陈望道老宅的两厢,至今住着两户人家,包括陈望道的一个亲侄儿,使得故居的整体保护难以进行。关于陈望道翻译《共产党宣言》的地方到底是东柴棚还是西柴棚,也无人确知。
但含蓄也许正是历史的习惯。在《共产党宣言》中译本诞生的村子暂时过于安静的正午里,当年那个秘密表达的理想却在义乌土地上发育。
“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共产党宣言》第二章)
在河斯路村,每家农民得到了低息贷款,用于改造他们的住房。这样的政策在义乌全境的旧村改造中实行,农民从原来用于自住的老屋迁入楼房后,还可从一层的商铺或房屋出租中得到每月数千元的收入。失去土地的农民,得到了全市统一的养老保险,“退休”后可以按月领取近200元的养老金。
在分水塘村,落在70岁的陈吉庆身上的,也不仅仅是春日淡薄的阳光。没有子女的他,除了享受每年缴纳36元的大病保险,以及每月100多元的低保金之外,去年底一场雪灾压垮了他老屋前的竹园,也由市林业局统一进行了补偿,陈洪海这两天刚刚领回全村的8000元毛竹灾害补贴。
他的老屋屋顶被修葺完好之外,墙壁和飞檐还被统一粉刷,在大门楣上的墨笔勾框里题着他的名字“吉庆”,看起来像是一座保存良好的古民居。这是义乌市新农村建设中统一的“穿衣戴帽”工程,大部分由政府出资,在尚无条件进行旧村改造的地方实施。
前述种种,让陈吉庆感到的不仅是暖和,还有希望。在享受了中国大部分农村尚未普及的兜底体系之后,义乌人在创新求变、追求小康的路径上更多自由、更少后顾之忧。
“兜底本身不是目的。发展,是兜底的精义。”义乌市政府顾问陆力军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老年协会与七一村
同处城西街道辖区的七一村,村子的今天,可以说是河斯路村的明天、分水塘村的后天。
4月4日这天,和陈吉庆大约同龄的几位老人,正和村支书何德兴一起决定一件非常特殊的事情:“收留”邻村在义乌市重点工程建设中迁移的公墓。
这些老人是村里老年协会的理事。他们最终支持了这项看起来违背人情的事项,并且派人到本村墓地勘察留给外来者的空地。
和更多是享受阳光的陈吉庆不同,七一村的老年协会在本次落实“思想解放”的步骤中举足轻重。领会市里和街道的精神之后,七一村的第一个步骤,是全体老年协会会员开会大讨论。“275个老年协会会员到了273个,会场都坐不下。缺席的两个是住在外地的。会上发言踊跃,效果比想的还好。”何德兴说,“老年人的思想解放了,村里的思想就真的解放了,工作就有保证了。”
在何德兴心里,这并非只是老年人一般对于年轻人的影响,更来自于老年协会平时在村中的地位。这个协会由韩德兴自己“挂帅”。“老年人对于村里的创业、家里的创业起到重要作用。村里要办的大事,都需要老人们的支持。”何德兴在老协提出了要求,“我为七一村献一计”“我为七一村增光添彩”,发挥老人们的智慧和热情。
70多岁,失去土地后住在老年公寓里的孤寡老人何田能,有些耳聋,他也参加了思想解放的老年协会讨论大会。“我听懂了,听懂了。”他点着头对记者说。
在村里,和老年协会发挥着同等地位的,还有团支部、妇女工作委员会、青年中心,以及外来民工维权工作站等。在思想解放的动员中,村里2500名外来工人的代表出席了一个先进个人表彰会,会上的口号是“我为第二故乡添光添彩”。作为司法部和民政部联合授予的“全国民主法治示范村”,七一村的各种社会力量以协会的形式发挥着作用,这和行业协会在义乌产业发展中的举足轻重相似。一个实际的例子是:发生家庭纠纷时,由老年协会出面做老人工作,村调解委员会则说服家里的年轻人,两边对接。
七一村的村民们,在享受市里的医疗保险、失地保险和村里的养老保险兜底之外,还得到村里每年1000元的人均分红和每年一次的外出旅游的待遇。外来民工中评选的“荣誉村民”,也得到分红和旅游权利。村子发展的生态农业和农贸市场互相依托,不仅给村民们创造了一条龙创业机会,还使村民们得以从旧村改造中获得每年过万元的房租。七一村村民的年人均收入在2005年已经接近万元。
七一村所处的城西街道,历史上并非义乌的商业发达区。“河东出钱途,河西出拳头”。但在全市经济发展和新农村的统筹建设中,这种差别趋于泯灭。义乌全市不到80万的居民,拥有8万家商铺。这样的“全民参与”创业模式,看起来像是过于理想的市场经济乌托邦,却是从“鸡毛换糖”的跋涉中一步步走出来的。
“义乌不是中国经济实力最强的市,七一村不是中国最富的村。但是说到藏富于民与和谐指数,我认为义乌或者七一村这样的地方很能说明问题。”一位社科学者对《瞭望东方周刊》记者说。
《共产党宣言》中译本在分水塘村诞生87年后,新上任的村领导班子第一件事是到七一村参观取经。“我们村里的人心怎么就不能团结呢?”看着七一村村民代表大会上每个人的发言记录和签名,陈洪海心头刺激最深的是这个疑问。
“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陈洪海和陈吉庆一样不知道《共产党宣言》上的这句话,甚至也不是很清楚“和谐社会”的定义。但是,在2008年的4月,他们同时在分水塘村的阳光下琢磨着近似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