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川中学，经历灾难后，不少学生不想读书了一个班级的重建：我不希望你们不开心地走

　　从办公桌边站起来，走出板房办公室，左转走20步，蹇绍琪就能看到他的56个孩子，他们真实而鲜活；从课桌边站起来，走出板房教室，右转走20步，56个孩子就能看到他们的班主任，现在他们叫他“爸爸”的人。现在，这57个人在一起，叫做北川中学高一(20)班。

　　站在高一(20)班的窗口，蹇绍琪望着教室里的学生自语，“到现在还是56个。”这个班刚刚组成，就有人要退学，而且是事迹都登在《人民日报》上的“抗震救灾英雄少年李剑波”。

　　地震发生时房摇屋抖，李剑波都没离开自己的同学抢先逃生；可当地震过去几个月，李剑波却不想再待在学校里了。

　　“没什么意思，要好的朋友有的不在了。看到还在的，想到离开的，心里‘咯噔’一下。升到高中，班里都是新面孔，就更会想原来在一起玩的朋友。这书读起来没意思。”李剑波低着头对我说起当时的心情。

　　其实，不光是孩子，地震之后不少学生家长也不再望子成龙，“能活着，能平安就好。读不读书，成绩好不好，无所谓。”

　　前段时间绵阳市进行了一次高三学生摸底考，满分750分，600多个北川中学的高三生，没有一个考进600分。“这在地震前是不可想象的事，孩子们现在学习的心情仍在恢复中。”蹇老师这样告诉记者。

　　想走的孩子，也不光李剑波一个。这个刚刚组起来的班级就这么马上要“减员”了吗？蹇绍琪不甘心，他知道现在最缺的，就是大家对这个集体的认同，和留在学校的意愿。

　　不久之后的一个下午，蹇绍琪拿着他的笔记本电脑进了教室——这台“上网本”是深圳的朋友送给他的，是蹇绍琪最贵重的财产了。

　　那天他把所有孩子都叫拢来，蹇绍琪没说什么，给大家一张张看电脑里的照片，那是他女儿春游时在山上学采茶叶的照片，时间，是去年春天。

　　看到后来，蹇绍琪问大家：“我女儿漂亮不？”

　　“漂亮。”

　　“个子很高，才15岁，已经一米七一了。”

　　“哦。”有女生轻轻惊呼。

　　“就在地震那天中午，她刚告诉我得了全国英语竞赛三等奖。”

　　又是一阵小小惊呼。

　　“已经不在了。”

　　教室里一片沉默。

　　“亲生女儿不在了，你们现在就是我的儿子女儿，我不希望你们这么不开心地走，你们留下来，我们一起好好过完这三年。”

　　那天，蹇绍琪是笑着说这些话的。可回到办公室，一向开朗的他却沉默坐了很久。

　　大地震里蹇绍琪一共失去了七个亲人，这是他最不情愿多说的伤心事，“都是为了眼前这些孩子啊。”他一边叹气一边说着，“我知道大家都不好过，既然这样，那大家就在一起好好过。”

　　蹇绍琪每天十多个小时和孩子们泡在一起，从六点半起床上早自习一直到晚上十点半洗漱完毕熄灯。到记者采访时，班级里一个孩子都没有走。

　　学生蹇杰，从小喜欢篮球，可同样喜欢打篮球的同学却在地震中遇难了。

　　在高一(20)班，蹇绍琪很快又组织了一个篮球队，蹇杰也是成员之一，可最初情绪总是不高。篮球队队长叫贺鹏，这个懂事的帅小伙知道，球队没劲头可不行。怎么让大家有劲头？就是能不断赢。怎么不断赢？练！

　　看看现在北川中学的课表，高中每天12节课，早上6点半就起床，一节早自习，然后上午四节，下午四节，晚上再三节自习课。

　　这样密不透风的安排，什么时候来练呢？ “我们就起得更早一点，六点。”贺鹏说，球队这十来个孩子互相招呼着，每周固定几天早早起来练，球场上一起打球的孩子们，在学习和生活中也渐渐互相“助攻”起来。

　　每周五下午团队活动时间，就是高一(20)班的篮球队大战四方的时候，14个队员，轮番上阵，渐渐吸引了班级里所有同学一起来呐喊助威。最终，比赛结束之后，是一群亲密的兄弟姐妹们走回板房宿舍的胜利笑容……

　　现在，这群十几岁的孩子都在要求自己学会用向前看的眼光来看待已经发生的一切。北川中学所有学生目前都住在板房里，每个板房宿舍的门上都贴着他们自己起的名字：有“羌族雄鹰”这样励志的，也有“快乐男生”这种温情的，还有“俭朴寨”这样幽默的。

　　李剑波告诉我，他们的宿舍名字叫做“BEYOND”，因为大家都喜欢这个乐队，而且在地震之后更加喜欢：“这个乐队，也曾失去了黄家驹，后来大家也曾分开过，可现在这个乐队又在一起了，继续向前走。”

　　采访结束，送我们出来的时候，蹇绍琪偷偷和我说，曾经有人说，他带的这个音乐班，到两年后高考可能一个都考不上，“到时候你再来看，我相信能考上很多，只要我们保持这样的气氛和努力程度。”他拍拍我的肩膀，“而且我还会再生一个孩子，带这群孩子长大成人，考上大学，我去世的那个女儿也差不多该重新投胎到我家里来了，你相信吗？”

　　相信！

　　认同

　　何志云(学者)：地震发生前，父母都希望子女勤奋向学，成绩好可以进好大学，学历高容易找好工作，好工作受人尊重，生活稳定，这些在平时都是生活快乐的因素。地震来了，这份认知崩塌，家长不再望子成龙，“能活着，能平安就好。读不读书，成绩好不好，无所谓。”他们疑惑，学业优异与否与快乐人生有何联系？于是，重建一个班级很艰难。

　　蹇绍琪老师很不容易，他明白活着的人，需要继续面对生命存活与生命完结的意义。比所有重建更重要的是心灵的重建，只有心深深扎根在生活里，才有重建的力量。

【专题】512地震一周年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