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磊(化名)每天带两套衣服出门,作为一名“私家侦探”,这是他多年来的职业习惯:一旦和目标打过照面,就要立即换一套衣服再进行跟踪,以免引起怀疑。
从2006年从业至今,崔磊还有很多职业习惯:在公众场合不做引人注目的事情;重要事情必须当面交流而不能在电话上谈;不管手机怎么更新换代,都留着老款的诺基亚手机。这个黑白屏幕的手机除了打电话、发短信以外,什么事儿也干不了。对崔磊来说,最重要的是,它无法安装任何软件,包括窃听、跟踪程序等。
最大限度地隐匿自己,这是“私家侦探”们的准则之一。正因如此,他们往往以“神秘莫测”的面目示人:双手似乎永远插在宽大风衣下,真面目也永远躲在宽檐帽的阴影中。
但崔磊自己觉得,“在社会上,我们没有任何地位可言。”特别是今年4月以来,国家加大对非法获取公民信息案件的打击。这个老牌“私家侦探”突然发现,自己一直从事的行业,瞬间到了崩溃的边缘。
A
“我们到了崩溃的边缘”
崔磊关于“私家侦探”行业未来发展的一切梦想,似乎都已经在今年初变成了幻象。
今年4月20日,公安部部署20个省市区公安机关展开侵害公民个人信息案统一收网行动。崔磊是在几天后的新闻上了解到这一消息的。在这之前,他还觉得自己是柯南道尔笔下的福尔摩斯。如今,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从事着一份提心吊胆的职业。也许一个不小心,自己就会变成人人喊打的信息贩子。
“业务基本上停了。”坐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崔磊有些沮丧地说。当时是周二下午两点左右,正是公司应该忙碌的时候。然而崔磊的公司里,却冷清得只有他和记者两个人。现在每天咨询电话依然有很多,但是崔磊基本上已经不敢接单子,“特别是个人业务。”目前,公司只是在帮两家老的企业客户做市场维护,一家是白酒企业,一家是油漆企业。
“很多人对这个行业有需求,但是这个行业却生存得很艰难。”崔磊说,其实他一直就想做一个正规的调查机构,但是这个行业似乎一直没有被社会认可过,当然也从不曾有相关的行业标准和准则出台。“没有人告诉我们哪些是能做的,哪些是被禁止的。”
B
隐匿生存的“调查机构”
第一次见到崔磊,是在他设于杭州的公司里。崔磊的公司绝对不像动画片中那般高调,在玻璃窗上印上大大的“私人侦探事务所”字样。
这家注册为“信息咨询类”的公司隐匿在杭州市中心一处高档小区里。小区门禁严格,陌生人进入,甚至须要出示身份证。
崔磊的公司虽称不上宽敞,却很明亮。内里的布局,与普通小企业也没有多大的区别。墙上挂着书法字画,桌上摆着电脑和打印机。他本人亦是如此,一米八的个子,瘦瘦的身材,留着寸头,下巴上蓄着胡茬。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大街上打十个照面都未必能记住的人”。
崔磊称自己的公司为“调查机构”,把“私家侦探”称作“调查员”。目前,他的公司里有30名员工,其中大部分是调查员,调查员中,有三分之二的人是退伍军人,还有警官学校的毕业生,甚至还有黑客。他本人目前已经是管理层,不再直接从事调查业务。
2008年,刚从大学毕业的崔磊和几个朋友进入了上海一家带有“私家侦探”性质的机构。这一机构,事实上是美国一家正规商业调查公司在上海的办事处。客户一般直接和本部联络,再由美国本部以就近原则,向设在全球各地的办事处下派任务。
C
为这一单差点被撞到桥下
2006年的一天早上,崔磊来到办事处没多久,上司突然将一个黄色牛皮纸档案袋扔到了崔磊的桌上。崔磊抽出里面的资料,放在最上面的是一张照片,照片的主角是一个中年男人。
“债务人,法院刚判下来就找不着他人了,可能要逃债,客户要求尽快把他找出来。”上司说。
照片的下面,是这一目标的详细资料,包括他的基本个人信息、此前的住所、手机号,甚至是接触较多的朋友名单。当年,人们对个人信息的保护意识还没有那么强。崔磊轻而易举便通过圈子,找到了债务人近期的通话记录。“拉通话单子,是我们找人的惯常手段之一。”崔磊解释。
在通话记录中,崔磊发现债务人拨打过一个电信报修记录,经过查询,报修地址在杭州钱江三桥附近的一个小区。为了查清楚债务人究竟住在小区的哪一户,崔磊立即赶到杭州,并且应聘成为了这个小区的保安。
做保安的第一天,他就见到了目标人物。当时,那个人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出门,看上去确实是要逃债。此时,崔磊的搭档正将车停在小区门口随时候命。崔磊发现情况后,快步走出小区,钻进了车里等待债务人的车从小区里驶出。并同时给上海办事处打电话,通知委托方立即到杭州来。
没过几分钟,债务人的汽车果然驶出小区,待车开出一段距离后,崔磊示意搭档跟上。由于事出突然,只有一辆车在进行跟踪任务,这是犯了大忌的。为了避免被跟踪对象起疑,一般调查员都会安排两辆车进行交替跟踪。两辆车相互配合,每过几个路口,就要换一辆车进行跟踪。
目标人物在钱江三桥附近转了好几圈试图摆脱跟踪,崔磊示意搭档紧紧咬住对方。
债务人看甩不掉崔磊,便发狠了,在钱江三桥上,居然向崔磊的车子狠狠撞了过来……
那一次,崔磊为委托方减少了两千万的损失,“不过我们差点被撞到桥下去。”现在想来,他还心有余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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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违法但不越界没法查
从业至今,崔磊接过不少查找债务人的单子,但是作为“私家侦探”,崔磊有自己的准则:“绝对不接追债、要债的单子。”在他看来,要债业务多多少少会涉及恐吓、威胁等涉黑行为,而崔磊想做的,仅仅是单纯的调查业务,他甚至希望能在商业调查领域做大做强。
但是崔磊也承认,很多调查,“不越界,没法查”。这一点在个人业务中尤其突出,“就算是商业调查,单纯跟踪也未必能查出个所以然来,有时候甚至要窃听电话,安装追踪器,才能查找到源头。”崔磊说。
婚后过错方调查,是个人调查业务中很常见的一种。崔磊的调查公司,一天最多能接到四五十个电话,其中除了商业调查以外,很大一部分是婚后过错方调查。接到这类单子,调查员除了会进行例行跟踪以外,还会通过人脉关系,在派出所查询目标人物的开房记录。
“这是严重侵犯个人隐私的行为。”崔磊说,但是为了方便,调查员经常会这么做,最关键的是,虽然取证的途径是违法的,法庭却是认可证据本身的。在崔磊看来,这正是催生“私家侦探”行业的原因之一。
《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若干问题的意见》第74条明确指出,在诉讼中,当事人对自己提出的主张,有责任提供证据。正是“谁主张,谁举证”的原则,为“私家侦探”们带来了市场。
“当事人一般没有能力也没有渠道自己去调查取证。”崔磊说,由于是民事诉讼,一般情况下公安也不会介入侦查。走投无路的当事人,便会寻求“私家侦探”来填补这一空白。
“现在业内查一桩婚内过错方案件,收费大概是一两万元。”崔磊说,由于商业打假的案值不同,收费价格也会有很大差距,如果按照案值收提成,收益最多能达到案值的30%左右。
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全国私家侦探所数量已达到3700多家,从业人员两万多人。
不过由于私家侦探一直打着“信息咨询”、“商业咨询”幌子,目前关于我国私家侦探所的具体数据,一直没有确切的统计。杭州市工商局工作人员也告诉记者,即使是杭州市有多少私人侦探所,也是一个十分难以查证的数据。
“私家侦探”大事记
1992年
“上海社会安全咨询调查事务所”正式成立,这是新中国成立后,国内第一家私家侦探机构。事务所的创办者是当时大名鼎鼎的刑侦专家端木宏峪。上世纪80年代初,端木宏峪出任上海市公安局刑事侦查处处长,先后指挥侦破了上海印纱厂巨款被盗案、锦江涉外凶杀案等一系列大案要案。
1993年
9月7日
公安部颁布《关于禁止开设“私人侦探所”性质的民间机构的通知》。上海社会安全咨询调查事务所就此作古。
正是这个通知,完全阻断了“私人侦探所”合法化的道路。时至今日,这一通知依然如一把大刀,横亘在所有带有“私家侦探”性质的机构头上。
2002年
至2003年
私人调查机构的“从业人员”分别在重庆和杭州连续召开了两届“私人侦探峰会”,两次会议都引起了媒体的高度关注。私人调查行业合法化的呼声,也在那时日益高涨。
2004年
6月5日
辽宁克顿调查事务所所长孟广在沈阳发起“首届中国私人侦探论坛暨中国私人侦探协会成立(筹备会)”。按照议程,此次会议将有100多位“私人侦探”参加,并选举出会长、副会长及组织机构人员,确定《协会章程》《中国私人侦探宣言》等一系列文件……
不过这次会议还未来得及召开,便被沈阳市民政局以“中国私人侦探协会(筹备会)”未经民政部审批,擅自开展社团活动,依法予以取缔。
从此,私人调查机构高调出镜,甚至呼吁合法化的呼声,便鲜见于媒体。
私人侦探所屡屡被禁的原因,一般不外乎其不具备法定侦查权、调查过程中侵犯个人隐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