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帮我拿回的这笔钱,对我来说太重要了!”12月27日13点30分,桐乡市看守所里,穿着囚服的曾恒洪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不停地在右腿上摩擦。偶尔,他会抬起带着镣铐的双手,用衣服袖子擦擦湿润的眼角。这是他紧张时最常做的动作。
在曾恒洪面前的,是桐乡市法律援助中心主任张伟伟。张伟伟为眼前这个年轻人提供了一次非常特殊的法律援助,但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你手上的伤好些了么?”张伟伟问。“还好,就是还有点麻,没有以前灵活了。”曾恒洪突然将脸埋进了双手之间。十几秒钟后,他抬起脸,露出微笑,然后说了声“谢谢”。
管教民警说,这是曾恒洪进了看守所后,第一次会心地笑。曾恒洪因为杀害了妻子,今年9月7日被判死缓。
“老实人”杀人
今年5月23日早上,桐乡市法律援助中心来了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外地打工者,他叫小龙。他在法律援助中心门口徘徊犹豫了许久,最终开口向工作人员求助。
小龙说,他有一个亲戚,因为杀了老婆被关在看守所里。在“进去”之前,这个亲戚在工作时,右手大拇指被机器砸断了,现在想向企业讨要工伤赔偿金。小龙所说的这个亲戚,就是曾恒洪。
2007年夏天,曾恒洪从云南省水富县太平乡一个非常偏僻的山村出发,带着妻子到杭州打工。“我们那个地方很穷的,一年干下来收入才1000多元钱,不出来打工不行!”曾恒洪说。2年后,他们将打工的地点改在了桐乡。钱赚得多起来了,原本不错的夫妻感情却渐渐出现了裂痕。
一位对曾恒洪的案件非常熟悉的民警说,曾恒洪性格内向,比较老实,但他的妻子却脾气暴躁。有一次在夫妻吵架时,她飞出一脚将丈夫的下身踢伤,让曾恒洪住了好几天的医院。
尤其在曾恒洪受了工伤、妻子有了外遇之后,夫妻俩的矛盾就更加尖锐起来。
2009年9月,曾恒洪进了桐乡一家企业工作,被分配到模具车间工作“。我已经记不起来受伤时的细节了。只记得,我双手抱着模具,冲床突然下来,将右手大拇指压了进去。我想,完了!”在看守所里,曾恒洪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其实,他是误踩了电器的开关。
曾恒洪的右手大拇指粉碎性骨折,在医院住了五六天。回到家,妻子早已不在出租房里。曾恒洪到处找,找了1个多月“。在我们老家,这是一件非常耻辱的事情。光光左邻右舍的闲话,就让人抬不起头来。”
今年3月25日晚8时许,喝了酒的曾恒洪和回家不久的妻子发生争吵。“我不晓得为什么会那么做,就觉得血往脑袋上冲。”曾恒洪说,他掐死了妻子,用菜刀割自己的脖子想自杀,但没死成。于是,他走路到德清,坐汽车逃到长沙。
4月3日,曾恒洪打电话给桐乡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民警,投案自首。
他想要维权
“在自首之前,我给爸爸打了个电话,大哭了一场。我的儿子才8岁,以后怎么办?我们那个地方真穷啊,回趟家光爬山就要爬三四个小时。我爸爸种地种一年,才1000多元钱收入。”曾恒洪说,他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追讨工伤赔偿金。
在被带回桐乡的路上,曾恒洪问刑警:我工伤的赔偿还能要回来么?民警回答,应该能的,你可以让你的家人找企业要要看。
这让曾恒洪有了希望,他向前来探视的哥哥提出了工伤赔偿的事情。哥哥又将此事委托给了自己的小舅子,也就是上文提到的小龙。小龙跑了一个月后,发现事情远没有他们想的那样简单。
曾恒洪杀人之前,曾经向桐乡市劳动局提出工伤认定申请。4月,劳动局出具了工伤认定决定书。可企业负责人提出,光有工伤认定决定书还不够,还需要伤残等级证明,这样才能依法赔偿。可曾恒洪人在看守所里,伤残等级鉴定怎么做呢?无奈之下,小龙向桐乡市法律援助中心求助。
“他手头几乎没有任何资料,连曾恒洪受伤的病例也被家属销毁了。”桐乡市法律援助中心主任张伟伟说,这是他从业以来,遇见的最为特殊的一个案子。
“曾恒洪是一个凶杀案嫌疑人,理应受到法律的严惩,可是,他现在需要帮助。这个时候,我们帮还是不帮?”最终,张伟伟决定帮助曾恒洪。他说,法律的尊严,不仅体现在惩治犯罪上,也体现在它平等地保护着每一个人,哪怕这个人是一个在押的重案犯罪嫌疑人。
张伟伟说,留给曾恒洪维权的时间不多了,根据我国《工伤保险条例》的相关规定,工伤职工被判刑正在收监执行的,停止享受工伤保险待遇。“曾恒洪的案子事实清楚,当时离法院一审开庭审理已经不远。”
鉴于案件特殊,张伟伟分别联系桐乡市公安局和桐乡市劳动保障局,希望得到他们的帮助。了解情况后,桐乡市劳动保障局又向省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厅汇报,得到了明确答复:曾恒洪目前只是作为犯罪嫌疑人被羁押,还未判刑,理应享受工伤赔偿的正当权益。
6月4日,张伟伟带着一份委托书前往桐乡市看守所,由一位副所长转交给曾恒洪。曾恒洪看过之后在上面签字,同意全权委托小龙代为申请。“我最担心的就是,一旦维权成功,这笔钱能不能到曾恒洪的近亲属手中。所以,委托一定要是本人的真实意愿。”张伟伟说。
在张伟伟的奔波下,事情进展得十分顺利。桐乡市劳动保障局随后派医生进看守所为曾恒洪做伤残等级鉴定,最终鉴定为九级伤残。
拿到伤残鉴定后,企业负责人爽快地赔偿了1.5万元现金。剩下6000元左右的工伤保险金则在7月提取。
“有医生来给我做鉴定,我就知道事情有眉目了。”原本绝望的曾恒洪等来了杀妻之后最阳光的一天。
今年9月7日,曾恒洪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缓期2年执行。
“我还有希望”
12月27日,张伟伟再次来到看守所,申请会见曾恒洪。“我担心的还是老问题,这笔钱有没有到他父母孩子的手中。”于是,有了文中开头的一幕。
曾恒洪告诉张伟伟,这些钱大部分用来还债了,一部分留给了老家的父母。“在我们老家,这是一笔大钱,也能给家人带来一点安慰。进来后,我常常睡不着觉,悔得不行。以前认为,这辈子已经完了,过一天算一天。这件事情改变了我的想法。像我这样的人,你们都没放弃我。我又有什么理由放弃自己!”
曾恒洪说,在看守所里,他自学了一点法律。过几天,他就要到监狱去了“,还想学点技术。出来后,还有希望”。
“法律就是这样,是刚性的,也是柔情的。”嘉兴市法律援助中心主任仰金贤说,这是嘉兴市开展“工伤职工帮扶———法律援助专项行动”的一个典型案例。
从今年5月到11月底,嘉兴市共受理工伤职工法律援助案件904件,涉及赔偿金额1457万余元,已帮助工伤职工获得赔偿1150万余元。受援助的人中,70%以上是流动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