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尉氏县十八里镇新代庄村周书洁(二排中)请记者给他们全家合影。江晨
浙江日报河南开封1月21日电
“上车啰!”
天下着雨,杭州湾上虞工业园区的寂静夜色,被喧闹声划破。
寒风瑟瑟,大家却难掩兴奋。他们肩扛手提,拖着行李,迫不及待登上返乡的大巴。128名来浙江打工的河南人、安徽人、江苏人,因为春运买不到火车票,公司包车集体送他们回家。
我跟着他们一起上了返乡大巴。也许是因为即将到家,这些带着放松神情和轻快口吻的人们,在12小时的车程中,向我讲起打工与回家的故事。
回家了,感觉像个主人
上虞奥龙电源有限公司的返乡大巴车“兵分三路”,用终点省份分别命名为河南线(上虞—明光—沈丘—周口—开封—尉氏),安徽线(上虞—宣城—长丰—合肥)和江苏线(上虞—亳州—阜阳—徐州)。
1月19日晚7时,我跟着乘坐“河南线”的52位农民工及其家属一起上车。
车上,妇女和孩子坐在前排,男人们比较靠后。
张立刚和我坐一排,他是公司生产电池涂片的工人,回安徽丈母娘家过年。过道一旁,是到河南尉氏县的陈俊英和黄书芳。
张立刚在工友中间出了名的节省,虽然工厂包车送他们回家,他仍不住摇头:“这一回去,5000块钱打不住。”即便这样,他还是想回家。张立刚说特别想家人,特别是儿子。“前几年回去,家里捣蛋鬼已经不认识我了,抱也不让抱。”这个既是父亲又是儿子的男人把脸转向车窗,陷入沉默。
大巴车平稳前行着,坐定的人们开始觉得无聊,让司机播放车载DVD。
陈俊英和老公都在上虞的工业园里打工,3个孩子都带在身边,老家的房子已经空了。回去过年,他们还得借住丈夫的大哥家。陈俊英说:“村里美啊,呆着舒服。朋友、亲戚都在家里,回家不像现在这么唯唯喏喏,觉得自己才像个主人。”
黄书芳则惦记着回村找人帮丈夫配中药,她的丈夫也在上虞打工,有时觉得浑身“不美气”(不舒服),但从不肯抽时间去医院检查。她说老家出来打工的人“哪有那么金贵,春节回家养两天就好了”。
离开后,故乡陌生了
故乡,载着一车人太多的思念。聊起家乡,寂静的大巴车里喧闹起来,谈话声盖过了DVD。
“好不容易回去了,早跟以前不一样了。”周书洁是这辆“河南线”大巴的联络员,也是工厂里“有文化,能压得住阵脚”的几个人之一。
她拎着垃圾桶,不时从车头走到车尾,让工友把瓜子壳、橘子皮、包装袋扔进桶里。她倚在我旁边,悄悄说:“这几年,我越来越不想回去了。”
周书洁的老公在上虞一家化工厂打工,大儿子就读于上虞盖北镇小学。现在,她每年坚持回去,主要是为了家里的老人和小儿子。她的一些工友,因为家里长辈逐渐离去、兄弟四散在全国各处,有的已不再回乡过年。
周书洁从1988年就外出打工,在她的记忆中,河南尉氏县新代庄农村的家里,风景秀美,村旁的小河清澈见底,能洗衣服洗澡、捞鱼捕虾。
“这几年回去,真吓一跳。”村里兴起了养殖业,小河像盖了一块墨绿色的脏抹布,老远都能闻到臭气。
周书洁也说不清楚村里还剩多少人,“都是老人和小孩,稍微有点本事的都在村里呆不住”。
周书洁说,她现在村里也住不习惯,家里房子破,她和丈夫一直在犹豫是否要回乡造房子。临行前,我曾走访过她在上虞的住处。在盖北镇工业园附近联围村的一间窄小的瓦房里,既住人又烧饭,房租每个月120元。女主人十分爱惜这个临时的“家”,墙的四周贴着花纸,添置了电视冰箱,还打算安装空调。
融入城市,并不容易
夜色越来越深,一些人脱下棉衣盖在身上,准备睡去。
对他们来说,融入城市,远非住进城中村、添置新的家用电器这么简单。
1983年出生的李耀祥,是奥龙电源有限公司工艺部副部长。他来自漯河市临沂县,“村里,我家对门去广东打工了,邻居在萧山(打工),后面那家全家都搬到郑州了。”李耀祥说,现在回村找不见几个熟人,还不如在浙江的村里人多。
李耀祥对自己的总结就是老实、实干,他有进城规划——2012年完成中级职称考试,为自己新开的小超市买辆运货面包车。
去年11月,他在厂区附近开了一家小超市,为没有工作的妻子和老父亲“谋生活”。更早几个月前,他的新婚妻子从车上摔了下来,左手大臂骨折,不能再干重活,险些让李耀祥的“进城梦”搁浅。
如今,李耀祥一家的小超市正逐渐走入正轨,“夜里都干到凌晨两点,等最后一班工人下班。”李耀祥说,唯一的遗憾是家里十多亩的辣椒,因为无人照料,只好一次性全部流转。“那十几亩田,曾经是我老父亲的命根子,供养我读书。”
李耀祥说,现在阻碍他变成“新上虞人”的最大阻力是妻子没有医保社保,还得替父亲养老。他希望自己将来的小孩子能在上虞读书。
他有些羞涩地告诉记者,他特别想吃河南烩面。“用盐揉面,抹上香油,醒一醒面,浇上熬好的羊骨头汤,放上木耳、海带和粉条,再撒上一些芝麻叶子、萝卜缨子做成的干菜。可美!”
未来,还在路上
不知何时,司机关了电视,车里陷入长久的黑暗。
“你一点也不了解农村。”微醺的钟震波坐在后排对我小声说。临走前,他做了新发型,给妻子买了金项链。
这个2005年进厂的河南周口人,自称与别人不同,他舍得花钱,年年都要回家。“你不知道,回家那几天会感觉特好,让你觉得活着有意思。”钟震波说。
他的父母、妻子和两个儿子都在周口沈丘县的钟寨村。“老家那边穷,工厂也少,找活儿难不说,工资也低。家里还有几张嘴等着吃呢!”
每年钟震波下定决心,留在当地找个工作,但每次忍不住又回到浙江打工。这次回去,他打算把妻子也带出来打工,两个孩子留在老家让父母照看。
“不说买房,有生之年至少得买辆车。”他说,工友们也将买车买房作为对幸福生活的憧憬。
凌晨2时,坐在我身旁的张立刚要下车了。沉默寡言的张立刚告诉我,他已经在江苏盱眙的“金贵华庭”新买了房子,37万元,是这些年攒下的全部积蓄。他觉得工厂待他不薄,“只要肯出力,终究是有钱赚的。”
天还没大亮时,大巴抵达终点。周书洁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再三叮嘱下车的工友,正月初五的时候,手机一定要开机,她会挨个打电话,告知大巴到站的时间、高速路口等车的地点。
晨曦中,我们挥手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