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大学毕业后在上海工作的周永财，驾车回老家磐安县玉山镇铁店村。磐安老家，此刻对周永财来说，已没有了传统意义上“家”的概念，只剩下了一幢两间两层的土房子。因为，家里唯一健在的母亲，在去年11月17日过世了。老人家去世得非常突然，不是因为生老病死，而是来自邻居“武疯子”毫无征兆的致命一刀。

　　“武疯子”拔刀刺死邻居老太

　　时间回到去年11月17日。3天之后，村里的庙会就要举行“开光”仪式。午饭后，陈杏香(周永财的母亲)和两位同村妇女华女、月宝，一起在家里用稻草做坐垫———庙会“开光”仪式上用的。

　　华女回忆说，当天下午3点左右，她坐在门外走廊的凳子上，低着头做坐垫，“陈杏香是坐在屋里的，我们低着头做活，没说话”。此时，月宝嫌针头太小，回家拿大针去了。

　　突然，听到“啊”的一声，华女抬起头，发现陈杏香的邻居周定荣———村里有名的“武疯子”拿着一把带血的刀从屋里走出来，再一转头往屋里看，陈杏香已倒在地上，身边有一大摊血。“我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屋的。”华女说，当时她吓傻了，喊不出声，就拼命跑到村里小卖部前的马路上，对着小卖部里的人用手打招呼。

　　小卖部老板娘说：“看到华女很急的样子，就问她出什么事了，她说不出话，只是用手指着东边。”

　　看到这情景，刚来到小卖部玩的张采花就跑了过去。从小卖部到陈杏香家，必须经过“武疯子”的家，“我跑过去时，看到周定荣正在家门前的水龙头下洗刀。”张采花说，她是案发后第一个跑进陈杏香家的人，“地上都是血，她躺在地上，手里还拿着做坐垫用的铁架。”

　　跟着张采花跑过去的小卖部老板娘说，周定荣洗的那把刀，是他平时杀狗用的尖刀，“他养了很多狗，经常杀狗吃狗肉”。

　　几分钟后，陈杏香家门前的马路上围了很多人，大家纷纷用手机报警和叫救护车。同时，村里几个健壮的男子，在村主任周新民的带领下，把周定荣绑了起来。

　　接警后赶到现场的磐安县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陈根衷，勘查完现场后，开始讯问周定荣。“他承认陈杏香是他用刀杀的。”陈根衷说，至于杀人原因，周定荣说不清楚。之后，警察将周定荣带走了。

　　“我到家里的时候，医生已经来了，说我妈死了，一下子就把我吓傻了。”陈杏香唯一嫁在本村的三女儿周林芳说，过了大半天，她才缓过神来，给嫁到外村的大姐、二姐和在上海工作的四弟打电话，通报噩耗。

　　“我接到电话时，真是晴天霹雳，感觉天要塌了。”由于父亲过世较早，靠着母亲和姐姐们的辛苦劳作，加上自己啃了6年的梅干菜，周永财才拿到了名牌大学的硕士学位。“我妈平时对他很好，尽管家里也没什么吃的，但看到他没饭吃时，会拿点饭给他吃。我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杀我妈？”

　　“武疯子”10年间曾9次伤人

　　案发后，周定荣成了村民们闲谈时谴责怒骂的对象。

　　村支书孔龙炎说，64岁的周定荣是村里的“三无人员”(即没有父母子女、没有生活来源、没有住房)，他现在住着陈杏香家边上的两间土房子———村集体所有的观音堂。“从1997年开始，周定荣开始领低保，现在每个月有100多元的低保费。”

　　在玉山镇，60岁以上的孤寡老人是可以住在镇敬老院的，“我们村干部曾把周定荣送到敬老院，可没几天他又跑回来了”。

　　对于周定荣是否有精神病，孔龙炎认为，平时周定荣都是正常的，就是夏天会穿裙子，不伦不类。他解释说，可能因为家里穷，别人送给他什么衣服他就穿什么衣服，“说他正常是因为他下象棋时思路很清爽，全村第一”。

　　有一部分村民认为周定荣是在装疯，“因为他懒，装疯就可以拿国家的钱来吃喝”。

　　但更多的村民认为周定荣有精神病。“这次警察把他抓走了，最好永远地关起来。要是他回到村里，我就离开村里。”华女说，别人见了周定荣都躲得远远的，陈杏香却经常给他吃的喝的，“他还要把她杀了，那其他人呢？”

　　有这样想法的人，不止华女一个。在采访中，记者多次在村民家中发现同样的请愿书———铁店村村民关于严惩周定荣的请愿书，背后还附着两张按有136个村民手印的复印件。

　　“手印是去年12月初村民自愿按的。”曾做过小学校长的华女丈夫周校长说，据不完全统计，从2001年至今，周定荣曾9次袭击村民。

　　曾被周定荣伤害过的村民周月松回忆说，2003年的一天，他从山上砍柴回来，突然看到周定荣拿着刀跑过来，“我当时挑着担子，来不及躲，就被他刺了3刀，我在镇卫生院住了7天才出院。”周月松说，“他那时精神病发作了，看到人就拿刀刺，我碰上了倒霉啊。”

　　比周月松受伤更重的是79岁的周泉龙。2009年春天，他在自己的茶山上采茶。“周定荣疯疯癫癫地跑来说‘你为什么在我的茶山上采茶’，之后就用柴刀背打我的头。”周泉龙说，幸亏附近有人在采茶，看到后就大声喊救命，把周定荣吓跑了，随后村民们把他送到医院。“我在医院住了一个半月才好。”在采访中，周泉龙多次提到对自己的话负责，可以按手印作证。

　　记者采访时发现，10年来，这些被周定荣伤害过的人都没有报警，医药费也都是自己承担的。对此，他们的理由几乎一致：精神病人没钱，连吃饭都要向别人讨，碰到了算自己倒霉。

　　情感行为异常者缺乏有效治疗

　　周定荣是否为精神病患者？今年1月9日，磐安县公安局的一份鉴定结论通知书中写道：“对周定荣进行了案发时有无精神病及刑事责任能力和相关物证的鉴定，鉴定结论是周定荣案发时为限定责任能力人。”

　　“周定荣属于间歇性精神病人，但在案发时，他是能认识自己行为、控制自己行为的。”磐安县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陈根衷说。1月12日，磐安县检察院对周定荣以涉嫌故意杀人罪批准逮捕。

　　采访时，村民反映，“武疯子”伤人的事情经常听说。

　　记者从磐安县卫生局获悉，2010年，磐安对全县精神病患者做了一次摸底排查。“在排查中，我们发现全县共有750多名情感行为异常人员，周定荣是其中之一。”磐安县卫生局公共卫生科科长陈斯沧说，由于目前整个磐安县的医院没有一个精神病科室，也没有专业医生和设备，无法对这750多名人员进行精神病鉴定。“如果要进行精神病鉴定，只能去金华市区的大医院。”

　　“对于750多名情感行为异常人员，我们只能要求乡镇卫生院、村诊所的责任医生，随时随地了解他们的情况，及时发现及时告知他们的家属，让家属尽早带他们去医院看病。”陈斯沧反复对记者说，“磐安在精神病领域起步晚、缺技术、缺人才，要真正把这方面做好不容易。”

　　位于玉山镇的磐安县第二人民医院公共卫生科科长陈江涛说，目前责任医生随访情感行为异常人员的制度已停下来了。“这是隐私，说出去不好听，这些人很不欢迎我们医生去他们家里随访，去了他们也不说情况。”对于周定荣杀人事件，陈江涛表示，他们也是案发后才知道的。

　　陈斯沧希望这一事件能引起社会对情感行为异常人员医疗救治的重视。毕竟现在工作生活节奏越来越快，精神病的发病率越来越高，类似伤人事件发生的概率也在增大。“我们希望能引进专业的医疗设备和人员，起码能从医疗技术上帮助他们。”

　　在磐安，这些情感行为异常人员在医疗上得到的救治有限，那么生活中的保障又如何？磐安县民政局局长陈林海说：“只要被确诊为情感行为异常，这些人去医院治疗一次，我们民政局就给每人补助2000元，医药费也可以报销一部分；如果不去医院，就不能享受这些政策，只能被纳入到低保人群中去。”

　　陈林海强调，目前民政局只负责情感行为异常人员的生活救助救济方面，其他方面民政局管不了，“真正要把他们的问题解决好，需要卫生局、乡镇政府、村委会等相关部门一起协作”。

　　在玉山镇政府，镇长陈新炉说，案发后，镇政府给了陈杏香家属1000元的救济补助。

　　他还说，这些情感行为异常人员往往家境都不好，为此，镇政府每年花费几万元送一些人去医院治疗。“救治这类人，主要还是靠村委会去管护，毕竟他们离得近，知道情况；一旦发生事情，处置起来也方便。”

　　而村支书孔龙炎却认为，十几年来，周定荣都是享受低保的，说明民政局已把他养起来了，“再说，我们村委会没有集体收入，钱都是靠项目审批下来，现在没有管护情感行为异常人员的专门项目，村委会也无法管理起来啊！”

　　村里的一位老人说，周定荣从小疯到现在60多岁，其间屡次伤人，也没看过有人去管过他。发生这样不幸的事情不是偶然的，除了他自己有病外，政府部门为什么不能早点管管他呢？

　　专家声音：

　　应尽快建立健全精神病患者的救治救助制度

　　针对精神病患者的救治，我省一些地方做得较好。如天台县从2011年8月开始对全县精神病患者实行全免费治疗。5个月来，全县已有82人免费住院治疗，5127人(次)享受门诊免费治疗。这一做法，得到百姓称赞。但更多的地方还在摸索之中。

　　省社科院调研中心主任杨建华教授说，周定荣伤人事件的发生，提醒我们应更加重视精神病患者，尤其是农村精神病患者的状况。

　　发生悲剧背后的社会原因在于，当前国家对精神病患者的救治救助制度不够完善，政府公共财政在救治救助精神病患者方面的支持力度还比较小；同时也存在地区差异，经济发达的地区财政投入多一些，不发达地区就没有财政投入。例如，磐安整个县城医院没有一个精神病科室，这也导致一部分家境不好的精神病患者看不起病、看不好病，最后酿成伤害社会其他成员的悲剧。

　　杨建华教授建议：在当前浙江经济较发达、公共财政盘子较大的情况下，政府应尽快建立健全对精神病患者的救助救治制度，同时还要建立对受害方的社会救助制度，一旦发生类似事件，应马上启动救助制度，给百姓提供一个安定的居住环境。但在目前制度不够完善的情况下，应支持个案受害方提起精神损害赔偿等请求。

　　浙江大学光华法学院一位教授说，目前我国在精神卫生方面的法律法规还不是很健全，只是在民法通则等主要法律上有很少的规定，给当事人和政府相关部门处置带来麻烦，应尽快制定精神卫生方面的法律法规，以适应社会发展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