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已经冰冷的人重新焕发生机,给他永恒的美丽。”
这是日本电影《入殓师》里的一句台词。看电影时,我想到过世的外婆,最后一刻,老人坚持要从医院回家,看着她的呼吸一点点弱下去,然后她的子女们给她擦干净身体,叫来的“土工”给她穿上衣服,外婆最后留在记忆里的脸是那么苍白,孱弱……每次想起,心也会疼。
很多人记忆里亲人的最后一面都是这样。
虽然我们爱他们,疼惜他们的离开,可我们并没有找到一种更美好的方式来表达,来送别。
最近,嘉兴出现了职业入殓师,专门从事入殓服务工作的机构——天泉佳境礼体中心,这在大陆,还是第一个。
“往生者”
天泉佳境礼体中心就在嘉兴殡仪服务中心(老殡仪馆内),令人想不到的是,在岗的职业入殓师竟是清一色的90后,共9人,3男6女的格局。
指导他们的是两个台湾过来的“师傅”,小黄和小林,一男一女,也很年轻,还是情侣档,他们是台湾加丽宝生命科技公司的专职入殓师。
他们称死者为“往生者”,也不会把“死亡”“死了”挂在嘴边——死亡在这里不是终止而是开始。
按照程序,“往生者”被送来后,他们要开始一系列带着神圣感的程序。
首先对“往生者”深深鞠躬,大概有一分钟时间,这时仿佛时间都凝固了,拉上帘子,把“往生者”搬上操作台。
这个操作台是特制的,分两层,上面是特制的担架,下面是一个空的空间,像浴缸一样,一些管子穿过操作台底部,这是排水用的。
入殓师一般为两人,通常是一男一女搭档,他们要先把“往生者”抬到操作台上。
一男一女搭档的格局,很多时候能避免尴尬,台湾来的指导老师小林说,“在台湾,女‘往生者’的家属大多希望由女入殓师来给她洗澡,而男的家属,如果是女的入殓师来做,他们也不会反对”。
因此,在台湾,也是女性入殓师多于男性。
没有应答的交流
从“往生者”进来,音乐就一直流淌,多是令人静心的音乐,又体现着肃穆感。入殓的程序有好几步。
“往生者”穿着医院的病服或自己的衣服,先把他们的衣服脱去,然后盖上整洁的毛巾,直露出头和脚,“全程不露点”是严苛遵照的规定,包括后来的穿衣服,也要把衣服伸展到毛巾下面去穿,“因为我们活着的人也不喜欢在其他人面前穿衣服,除了很亲密的人以外”。
清洁是入殓服务里最漫长的一环,要洗脸、洗头发、洗澡,手指缝脚趾缝都洗得干干净净。
洗脸和洗头发,都是用我们通常用的洗面奶和洗发水,就像在美容院里一样,让往生者享受最后一刻的舒适。边洗,边按摩,还要修手指甲脚指甲。
洗完脸后,要马上敷脸,用水膜面膜纸敷在往生者的脸上,“是为了让他们的皮肤保持一定的湿润”,而刚刚去世的人皮肤还有吸收能力,这样不会让脸上的皮肤迅速坏死。
净身,是全程服务里最关键最累的一道程序,在台湾叫“礼体SPA”。抹上沐浴露,用莲蓬头冲澡,像我们活着的人平时一样,一点点洗干净,因为人一旦停止了呼吸,身体各部位的机能都迅速衰竭,所谓的“七窍流血”并不是“讹传”,人体内的体液不断从各个气孔流出,即便是挂盐水落下的针孔也会流出体液……因此,净身后,要擦干,动作当然是轻缓的,这也是职业入殓师和我们常常遇到的“土工”的区别,净身后,涂上精油,按摩往生者的每寸肌肤,让他们再次得到放松。
接下来,是边穿衣服边吹干头发,如果家属有要求,给往生者做个头发造型,入殓师也会想办法满足。最后一道程序是化妆,这有点像殡仪馆里的遗体美容师,所不同的还是细节,上粉底,擦粉饼,涂口红,擦腮红,画眉,画眼线……无论男女,化的都是“裸妆”,突出自然本色,“让他们看起来有气色”。
每一道程序之前,入殓师都会跟往生者发出告慰:“现在开始给你洗脸……净身……”,那是一种没有应答的交流,虽然没有回应,但带着人间的温度;有时候,入殓师会叫隔着帘子坐在沙发上等待的家属一起参与,洗下头,擦下脚,让他们和亲人告别。
这一切,正如电影《入殓师》说的一样, “要冷静,准确,而且要怀着温柔的情感,在分别的时刻,送别故人。静谧,所有的举动都如此美丽……”
视死如视生
嘉兴这家入殓服务机构的技术都是从台湾引进的。
台湾师傅小黄说,台湾的入殓服务,最早是从日本引进,后来沿袭传统习俗,做了改良。
比如在日本,他们是用酒精擦洗身体,但“我们是用水清洗”,“我们来到这个世上,就是洗澡,所以去的时候,也是洗澡”,给他们洗干净,让他们一路走好。
洗澡用的是20℃的水,不能高,因为温度高了,会加速腐败,也不能低,“我们活着的人谁会愿意洗很冰的水?”一切的标准,都是以活着的人的标准,要求入殓师把每个往生者都当做自己的亲人,“视死如视生”。
虽然这一切,往生者也许无法感知,但入殓师的每一个动作都体现着对生命的敬重,对生者来说,是体恤入心的一个感知过程。
在这家礼体中心门口挂着两面锦旗,一面上面写着:“温情服务,挚爱永恒”,落款是一位女士,她的亲人因为脑肿瘤最后在医院去世了,送来时,因为眼压过高,眼球突出,“医生跟他们说,眼睛闭不上了”。
入殓师小曾是湖南邵阳人,23岁,他和搭档小梁一起做的服务,“我就给他清洗眼睛,用棉花棒蘸水一点点擦拭,按摩眼皮,按了十多分钟……”直到死者的眼睛慢慢合上,再给他清洗身体……等死者化妆后,那位女士哭起来,说不上话,不停地说谢谢。
最让小曾感动的,是中心第一个客人——一位七旬老人,当给他穿好衣服,他的女儿跑过来抱着老人,喊“爸爸”。“就像对自己亲人一样尽到责任”,这样的想法是每个入殓师内心秉承的职业道德,“有时候看到我化妆好的一个‘往生者’,他的老婆抱着他,不断亲吻他,你也会跟着他们哭起来”,台湾来的小林说。
没有传说中的丰厚待遇 入殓师这一行生存还是个问题
嘉兴殡仪馆,天泉佳境礼体中心。
90后大学生小石和小曾在练习“礼体净身”技术。
没有死亡的恐惧
也许是这份职业带来的神圣感,让这家入殓服务机构里9个年轻的入殓师很兴奋。
他们有的是湖南长沙民政职业技术学院殡仪系的大三学生,快毕业了,还有的是从社会上招来的,有东北的,也有湖南的,还有石家庄的。
在我们摄影记者拍摄时,22岁姑娘小宋主动要求当“道具”,她爬上操作台,她的同事一左一右在她身上铺好毛巾,她一动不动就像一个塑料模特儿一样专业,甚至给她穿“寿衣”,她仍然保持着静躺的姿势。在这里,没有人会有对死亡的恐惧,“没有人可以逃得过死亡,死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礼体中心负责人王杉说。
王杉是温州人,今年1月,他在北京参加民政部开的殡仪展示会,认识了嘉兴火化殡仪馆主任蒋志明,展示会上,台湾来的两个入殓师正在演示,“我觉得我们以前对死者的处理都太匆忙了,也没有让他的最后一面改变过来,也没有体现出对他真正的尊重”。蒋志明也有同感,“我们中国老百姓活得很辛苦,来的时候一无所有,死的时候脏兮兮的”。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引进这个项目。
从筹备到开张,大约只用了3个月时间。在这家礼体中心的宣传册上写着:“把最真的爱,留给最后一次告别。”
服务收费有3个档次,880元、1880元、2880元,其中2880元的服务内容,从刮胡子、修眉毛、做专业面膜、染发,到全身洗净、SPA按摩、伤口处理、化妆等。
礼体中心的成立,蒋主任说,得到了省民政部门领导的肯定。对嘉兴来说,殡葬工作一直走在全省前列,它是全省最早提出免四项基本殡葬费(接尸费、火化费、冷藏费、寄存费)的城市,这次,它又在全省乃至大陆率先引进了职业入殓服务。
入殓师的困境
但从目前来看,入殓师这一行,生存还是个问题。
无论外面说得怎么好听,但很多人一听是跟死人打交道的,一下就会噤声——即便在台湾,对这个职业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
小林说她朋友一直告诫她,如果在社交场合,就不要说自己的职业,“如果有人问,我就说我是做大体(记者注:即遗体的意思)工作的,一听到这,大家就不问下去了”。
小林原来是在婚纱店做工,后来经人介绍去做入殓师,到现在快3年了,她的搭档小黄是他们公司工作最长的,有5年了,他和电影《入殓师》里的男主角一样,一开始家里人非常反对。
“现在,在台湾,人们渐渐接受了”,在台湾,一次入殓服务收费是25000台币(约合5300元人民币)。小林说,在台湾,大约有5家这样的公司,他们公司规模最大,全台湾的入殓师50个不到。
入殓师这行,和以往我们遇到的土工大都是老年人不一样,从事这个的多为年轻人,台湾师傅小黄说,年轻,流动也快,“做入殓这行,也要用力气”,比如净身穿衣,都需要搬动往生者,有时遇到超级胖的,两个入殓师都搬不动,要喊家属一起帮忙,像小林,算“大力女神”了,她说她小时候,可以一次搬三四箱的可乐,一天做下来,也累得不行。
在台湾,入殓师不需要自己出去“跑单”,会有单子自己上门,小林说,他们都是通过渠道商“接单”,渠道商是指提供殡仪服务的一些中介机构。嘉兴的这家服务机构,目前是依靠两个业务员在医院边蹲点,和花圈店、医院护工等打交道,通过他们“接单”,从4月4日开张到现在,总共为4个往生者服务。
黄鹤是业务员,她跑花圈店时,花圈店老板看着她很不理解:“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怎么做这个?”而她看到有家属过来,上前介绍,经常被家属“去去去”嫌弃地挡在一边。
和小林他们相比——在台湾,小林他们有时候一天要做两三个,黄鹤他们经常跑空,礼体中心更多的时间是门可罗雀,入殓师闲暇的时间大多用来练习技术。
王杉说,他并不是为了赚钱,他是对这个产生了兴趣。蒋主任说他相信今后,在嘉兴接受职业入殓师服务的肯定会多起来的,这只是时间问题,他说,如果做得好的话,嘉兴的经验有望在全省推广。
来源:都市快报 记者 杨丽 摄影 许康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