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余姚市大岚镇某村,有个12岁的女孩,名叫小妍。2003年,不到3岁的小妍遭遇家庭变故:母亲阿梅不堪忍受丈夫的家庭暴力,与情夫合谋杀害了丈夫,被判处无期徒刑。一夜间,小妍形单影只。
然而,小妍又是幸运的。9年来,负责该案的大岚派出所民警们默默担负起了照顾她的重任,她成了派出所的“女儿”。
几天前,我沿着蜿蜒的山路登上四明山,在海拔600米的大岚派出所见到了小妍。这个以前一见生人就躲的女孩,当天破天荒地与我聊了两个小时,和我分享了她的歌声、梦想,还有她的小秘密。
走进她的内心,我感受得到,这是一个有梦的女孩。
破碎的家
小妍的家在大山深处。我沿着弯弯曲曲的泥巴路走了好久,才找到小妍大伯家。自己家出事后,小妍就寄养在大伯家里,与年近六旬的大伯和大婶生活。
这是一幢二层的砖瓦房,门口晒着许多刚劈好的柴火。经过几十年的风吹雨打,房屋已经破旧不堪。透过窗户望去,屋内除了两张小桌子和几条凳子,再没有别的家具。墙上贴了不少奖状,都是小妍的。
敲门,没人应。邻居大娘告诉我,小妍上学去了,大伯和大婶一早就上山采茶了。茶叶,是他们家唯一的经济来源。
“小妍读五年级,一直住校的,周末回来住两天。砍柴烧水、烧菜做饭、洗衣服、摘茶叶……这些活她样样都会做,很懂事的。”邻居大娘说。
大伯家不远处,就是小妍自己的家,一间二层平房,同样门窗紧闭。邻居说,自从阿梅入狱后,这间房门就再也没有人开启过。窗户玻璃碎了很多年,也一直没有换过。
派出所里的“爸爸”
没见到小妍,我便找到了大岚派出所。所长严鸿炳和民警们照顾小妍已经整整9年,他们都是小妍的“爸爸”。得知当天晚上严鸿炳会接小妍到派出所里吃晚饭,我便在所里等待。
“那年我们去调查阿梅的事,在屋子里发现了这个2岁多的小女孩,穿一件破旧的成人衬衫,小脸哭得通红。我抱起她,她就不哭了,把我的手抓得紧紧的。”严鸿炳告诉我,就是这一抱,让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责任感。他和民警们商量,决定集体收小妍做干女儿。
从那时起,小妍虽然住在大伯家,但生活费和学费全由民警“爸爸”们资助。每个月一发工资,“爸爸”们就自觉凑齐小妍的生活费,送到小妍的大伯手中;逢年过节,“爸爸”们抢着给“女儿”买这买那。
刚读小学那会儿,小妍的数学成绩跟不上,民警就利用周末轮流为她补课。半年后,她的数学成绩就到了全班前列。严鸿炳还经常把小妍接到家里度周末,吃肯德基、上游乐园,还带她去上海看世博会,让小妍享受到了家的温暖。
9年来,派出所的民警换了一茬又一茬,但爱心接力棒却一直在传递。一些民警尽管已经调离了大岚派出所,但还是会经常回来看“女儿”。
为了小妍的将来,从2008年开始,严鸿炳倡议为她设立一个成长基金,并到银行开设了专用账户。民警们把立功的奖金都捐出来,宁波市和余姚市公安机关的一些民警也踊跃献爱心。目前,这项基金已筹得一万多元。
对妈妈的爱与恨
小妍渐渐长大,逐渐知道了父母的情况,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在她所接收的信息中,“妈妈是个坏人”的印象挥之不去。严鸿炳发现了这一点,他开始担心孩子的心理问题。
阿梅入狱后,小妍和妈妈6年未见面。2007年夏天,严鸿炳在小妍大伯家无意间看到墙角有一封小妍母亲写来的信,上面写着“大哥,我很后悔,请原谅我,我很想念女儿……”一回到所里,他就跟同事们商量,要想办法联系在杭州的监狱,安排母女见面。
2008年正月初八,严鸿炳为8岁的小妍换上新买的羽绒服、运动鞋,准备前往杭州看望阿梅。没想到,这天四明山区普降大雪,大岚镇的道路因积雪严重无法通行。为了不误行程,警察爸爸们轮流背着小妍下山,终于让她及时赶到了监狱。
“小妍体育成绩特别优秀”、“自理能力很强”、“前段时间还领回几张奖状”……民警们带来的一个个好消息,让阿梅泣不成声。然而,面对母亲张开的双臂,小妍却执拗地背转身去,紧紧拽住“爸爸”严鸿炳的衣襟,把头埋进他的怀里。
怎样才帮小妍解开心结呢?回来后,“爸爸”们开了个会,确定一个人专门跟阿梅保持书信联系,每次回信都由这个人读给小妍听。一封封的来信,终于有了作用。小妍脸上开始有了笑意,还会主动问民警有没有收到妈妈的信。
至今,文化水平不高的阿梅已经往大岚派出所寄了50多封信。细细品读阿梅的来信,字里行间都是对女儿的关爱。我注意到,2009年春节的一张贺卡上,有一个阿梅根据自己的手描出的手印。看得出来,她希望通过这个手印能每天“抚摸”一下女儿,也能和民警们“握握手”,表达她的感激之情。
“以前阿梅在监狱里改造态度不积极,自从小妍去看过她之后,她的表现相当优秀,多次获得了减刑的机会。”监狱传来的消息,让民警们觉得很欣慰。
爱唱歌的她有个明星梦
下午4点半,民警从附近的小学接回了小妍。小妍很瘦,穿一身粉红色的衬衫和运动裤,系着红领巾,很清爽。一下车,她就喊了严鸿炳一声“爸爸”,然后看了看我,羞涩地笑了。
“让我猜一猜,你的体育特别棒,对吧?”我试着寻找她感兴趣的话题。她又笑了,把头低了下去。
“我没有住过校,很想知道住校是什么感觉,好玩吗?”我又换了个话题,终于引起了她的兴趣,她开始向我描述寝室生活:寝室里有4个同学,她睡在上铺,每天都要自己洗衣服;她还会烧几个“拿手菜”,什么蛋炒饭、炒青菜、黄瓜炒肉……“我们全班女生的生日,我都记下来了,到时候我会送她们我自己做的小礼物。不过,我的生日可惨了,都没有同学记得。”
“如果你遇到一位天使,她能帮你实现一个小小的心愿,你会向她要什么?”我问她。她想了很久,最后告诉我她想要一个可以听歌、看歌词的MP3。
小妍说,她喜欢唱歌,尤其喜欢电视剧的主题曲。她说自己很想成为音乐课代表,但是当老师让大家毛遂自荐的时候,她没有勇气举手。“因为我唱歌的时候总是会忘歌词,我怕大家笑话我。所以要是能有一个可以看歌词的MP3,我就能把歌词背下来了。”
“你的梦想是什么?”我问她。“说出来会吓你一跳。”小妍给我卖了一个关子,又笑了。她悄悄告诉我,长大以后想成为一名歌手,成为明星。
“那你现在就给我唱一个呗!”我把房门关上,鼓励小妍唱首歌。她没有拒绝,想了想,决定唱电视剧《爱上琉璃苣女孩》的主题曲,因为她特别喜欢剧中女主角陈欣怡从一个“便利贴女孩”变成“公主”的故事。
小妍的歌声很清脆,很甜美。“啊,又忘歌词了!”唱到一半,她吐了吐舌头。
母亲节的礼物
聊着聊着,我提到了贺卡和写信的话题。“你给谁写过信吗?”我问。
“只给妈妈写过几次。”她的回答让我感到欣慰,看来她愿意和我分享她和妈妈的故事。
“你知道有个节日叫母亲节吗?”我刚问完,她就脱口而出:“我知道!”
小妍说,她早就知道这个节日了,还想着下次去看望妈妈时,给她补送一件母亲节礼物,只是一直没有想好送什么。“是做一张贺卡好呢,还是送其他什么?”她歪着脑袋问我。
看得出,小妍对妈妈的感情,早已变恨为爱。她说,民警“爸爸”每年都会带她去杭州看妈妈,她希望今年“六一”监狱还会举行亲子活动,这样她就能把礼物送给妈妈了。
小妍说,听民警“爸爸”说,妈妈再过七八年就能回家了,那时她也该高中毕业了。她说,到了那天,她一定会去杭州接妈妈。
“房树人”心理分析
离开前,我让小妍画了一幅“房树人”的图画。温莎教育特邀心理咨询师王尉认为,这幅画说明小妍目前的心理能量比较强,人格基本完整,对未来抱有希望,但也反映了她对未来各种不确定因素的迷茫和恐惧。
看得出来,她很在乎自己跟父母的感情。画中的一家三口,是她对自己家庭的映射,她与妈妈靠得更近,说明她很希望跟妈妈在一起。画中母女的头发都很密,似乎在遮挡着什么,这说明她有一种害羞和愧疚感;画中父母的躯干很细,只有女儿的身体均匀,说明在她看来父母是弱不禁风的,病态的,她对他们有一种不满;画中每个人的手指头都是分开的,就像一只张开的手,说明在她印象中父母的控制欲很强,也反映了她自己较强的控制欲。
画中的树没有树根,说明她的幼年时期不幸福,她不想再去回忆。大树很壮,说明她觉得自己现在过得很好,感觉幸福、有意义。然而,越往上发展,树干就越细了,这说明她意识到关心他的人正在慢慢离开。树上结出的苹果,代表着希望,看得出来她很想努力回报大家对她的爱。
画中房子的门开在最左边,门是锁着的,窗户开得很高,这说明她的心里有很多秘密不愿被人看见,她把一切不开心都隐藏在心底。房子中间明显缺了一条支柱,这说明她的家庭是残缺的,让她有一种强烈的不安全感。远远看去,画中的房子更像一座大坟墓,这说明她对家有一种死亡和冰冷的感受,她想去靠近,但却难以触摸。
画中的太阳很可爱,眉目清晰,意味着那些给她关爱和希望的人让她觉得温暖、有能量。但是旁边的一串云似乎即将遮住太阳,这说明她有强烈的危机感,对未来感到不确定,害怕会失去。画中的三个人面对的是两座大山,意味着她意识到前方的道路充满了坎坷和未知的危险,她害怕和迷茫。锋利的山峰意味着攻击性,她感受到了外部的威胁、危机的存在,也显示出她自身因为压抑而产生了一定的攻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