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2月,江小金与家人合影。
2010年9月,化疗后的江小金和孙子在一起。
1986年,江小金与妻子孩子在出游。
浙江日报讯 (记者 方力)
编者按:本报9月13日刊登了长篇通讯《光明使者江小金》,生动展示了宁波电业局原副总工程师江小金的先进事迹,不仅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而且在他的同事、亲人、朋友中也引发热议。大家认为,江小金在工作上体现了共产党人的敬业爱岗、无私奉献精神,在平时生活中也表现出良好的社会公德和家庭美德。本报今天推出专版,通过江小金亲人的深情回忆,勾勒出一个真实感人、有情有义的真汉子。
儿子江炯——跟着父亲去登山
记忆中的父亲,是个有“古典色彩”的人:尊师、尽孝、重道。老家有事,不管多忙,他一收工就马上赶去;父母生病,他裹着棉袄窝着陪夜。最后的日子里,他说:“落叶归根,墓地选在老家,生前不能尽孝,死后离父母近一点。”
我脑海里的父亲,一直在登山。登上一座山峰后,又继续向更高的山峰挺进,山越来越高,攀登越来越困难。我17岁时,开始跟着他登山,他在前面引路,我在后面望着他的背影紧紧跟随。他就这样一直无声地指导我。
他诚恳、扎实、专一。他认为是党和人民造就了他,要更好地回报社会和群众。做一件事不难,难的是几十年如一日,做好每一件事。他总是勤勤恳恳地做好本职工作,体现了一线职工勤劳、朴实、勇敢的品质。这是他给我最好的教育,让我一直对我们的父辈、一线老师傅们充满尊重和敬仰,让我时刻注意要静下心来,避免年轻人的浮躁。
他对我的要求很简单:扎实。
记得我曾报名参加局生产管理岗位的应聘。他知道后,说了两句话:“你还不够扎实”、“不过,过程比结果更重要”。最终我没有通过,两年后我才明白他说的“扎实”是什么意思。
父亲对我数落最多的,是缺乏锻炼,他告诉我要坚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有时候,我宅在家里上网,他总是耿耿于怀,千方百计把我弄到户外去:我小时候,他出去测量的时候带着我;长大后,他带我去杭州,从岳庙走到南山路,我走不动了,他还数落我;组织设计院“暴走一族”户外徒步时,他也带着我。他说,要有强壮的身体、坚强的性格,才能提高应变能力。
父亲一生胸怀宽广,又有浪漫色彩,看他拍摄的照片就可以体会到。我时常想,他生命中最后一个“设计”,应该不逊于电影《非诚勿扰2》里的主角李香山的遗体告别会。在病床上,他请人一起挑选照片,还让我帮他找一首《我心飞翔》的歌,说是要在自己的告别会上播放,免得把气氛搞得太悲伤。
在父亲生命的最后日子里,当我和他独处的时候,他吃力地让我扶他下床,朝窗边走两步,看了看,支持不住,又回到病床上。我感到他的手粗糙而温暖,耳边仿佛响起了那首歌:“在天边的梦想,是我一生的期望,满怀心中的力量,我要飞向远方……我心飞翔,向全世界歌唱,看无尽的能量,在这一刻释放。我心飞翔……”
大哥江圣浩——工作是立身之本
一阵剧烈的心绞痛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枕边是梦中哭泣的热泪。从我得知小金身患不治之症后的近两年时间,我经常会遭受这痛心的折磨。
小金是我三弟,兄弟俩在漫长的岁月中聚少离多。
他17岁时,我已应征入伍;我转业到地方,他在浙江大学电力系学习;毕业后,两人分别在宁波、奉化两地工作。即使他来奉化,也总是来去匆匆,总是那样忙忙碌碌。
我和小金真正静下来谈心聊天,是在他患病的1年零10个月的时间里。
我在医院或家中陪护的时候,总有很多同事、朋友前来探望。正月初二这个特殊的日子,全省各地有200多位同事、战友、朋友来参加小金遗体告别仪式,许多人泣不成声,长跪不起。
小金不幸患上细胞淋巴瘤后,开始怕我们挂念并未告诉家人。2009年清明节,他来电说单位有事不能来奉化,这一下子引起我的警觉。几十年来,他不论工作多忙,清明上坟、祭奠亲人的仪式一次也未缺席。我赶到宁波,他刚从上海肿瘤医院化疗回来,在我追问之下,他讲了实情。
他说:“我得了不治之症,但我家无憾事,江炯已成家立业,孙子也已出生,唯一难受的是我原本再想多干几年,现在电网建设发展多么快,我渴望能继续工作。”但是,他一再交待,不能让父母知道病情,一定要隐瞒。
2010年4月,他支开妻子,跟我讨论了遗嘱之事。他说这病后期可能会高烧昏迷,也可能窒息而亡,还是早立遗嘱为好。遗嘱中,他着重说了去世后不要增加组织压力,不向组织提任何不合理要求。他还说了心中的愿望:40年前,他一个人静静地来到宁波工作,远离父母未能尽孝,希望能叶落归根,以后能长眠奉化长汀公墓,陪伴父母。他还说,他一生三分之二的岁月,是为建设电网工作,常常与铁塔相聚,公墓旁是金钟变电站,是他早年设计的,山顶有高高的铁塔,要长眠在铁塔和变电站旁边,这是他一生奋斗、热爱的地方。
在讨论到遗体告别仪式上播放《我心飞翔》时,我当时不知道这是首什么样的歌曲。他打开手机给我介绍,这是他最喜爱的歌曲,曲好,词更好,这是一首多年激励他奋发向上的歌曲:“在天边的梦想,是我一生的期望,满怀心中的力量,我要飞向远方。没有登不上的高峰,没有过不去的海洋……”听着这首歌,我充分体会到小金顽强不屈的精神。
2010年12月8日,小金打电话给我,说想回奉化,探望一下年迈的父母,这是最后一次回故乡。那天上午10时,根据商定的方案,我们和父母一起在家吃了中饭,然后分别和阿姨、姐姐、弟弟等见面。他面带微笑,丝毫不提病痛。12时半,因为身体虚弱,我陪他上车回宁波,他让江炯开车沿着220千伏高压线走廊绕了一圈。在金钟变电站铁塔下面,他下车仰望、沉思。他说:“工作是养身立命之本,可惜我不能工作了。”
去年农历腊月二十七,我到医院陪他。他说:“我可能要不行了,原来想陪伴父母共同生活几天的愿望可能没办法实现了。大哥,你要保重,为了父母,为了大家,即使我死了,泪也要往心里流。要过年了,家里事情很多,你还是回去吧。”想不到,这是最后的诀别。
大年三十下午1时许,接到弟媳的电话,我和小弟赶到医院,他已经不会说话。看到亲人,他微微一笑。下午2时50分,他平静地走了。
我会记住他说的话:“生命的意义,在于活得充实,而不是活得长久。”
妻子俞秀丽——幸福在你关怀中
我和小金走过了32个春秋。
去年农历腊月二十八下午5时,小金最后一次回家。那时,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执意提出要回家,和家人共度此生最后一个腊月。
回家那一天,很冷,他已经没有力气自己上楼,将身体依靠在儿子肩膀上,一步一步向上挪动。
他说,他走之前,有两个心愿,一是想回家过个年,二是想回一趟奉化老家,看看老人。
小金要大哥安排一下,正月初三跟父母一起吃顿饭。
他对哥哥说,我已经走不动了,最好找一家没有台阶的饭店,菜不用太好,有奉化的芋艿、咸菜就可以了。
但小金生前最后两个愿望都落空了。
可惜,他走了,没有和我们吃上一顿年夜饭;初三与父母团圆的计划也无法实现了,与父母同桌的这一顿饭,小金永远吃不上了。
他走时,才58岁。
和小金相伴的这32年,我一直幸福地生活在他的关怀里。
我和小金都是奉化县城关镇人,又是奉化一中同班同学。当时,我们一个班是一个排,三个排是一个连,他是连长,我是副排长。所以当时,我和他接触多些。他在学校表现好,老师推荐他到宁波高压供电公司(宁波电业局前身)工作。我到温岭兵团支边支农。
那时,小金就给我写信,一直写了8年,后来我们就谈恋爱了。
1980年11月,我们结了婚。结婚后,他在宁波工作住集体宿舍,我在奉化住公公婆婆家里。1981年生了儿子。1984年我调到宁波东亚集团下属的冷冻饮料厂做会计。这样,一家人才得以团聚。那时,我们住在办公室改造的职工楼,分到两间办公室,1间作卧室,1间作厨房、卫生间和客厅。日子过得很苦,但心里却很甜。因为平时工作忙,小金总觉得太亏欠我。他经常晚上12时到家,次日早上6时多又走了。平时家务都我做,但周末有空了,当我出去时,他会偷偷地把地板拖好,衣服洗好。
在小金刚开始化疗时,一次我买菜后回到家,发现他正忙着拖地、洗衣服。“你身体不好,怎么能干家务?”他低声说:“以前工作忙,没法帮你做家务;现在空了,得想法补偿一下。”我们俩禁不住抱头痛哭。今年春节前,他自己走不动了,还嘱咐儿子说:“你去给你妈买几件新衣服穿穿。”这样的好老公,我哪儿去找呀。
小金是个很孝顺的人。有一次,他急匆匆回了一趟奉化老家,原因是父亲轮椅上的一颗螺丝掉了。当时,正值酷暑,小金中午赶回奉化,装好那颗螺丝后又赶回宁波上班。
在儿子工作分配的问题上,小金曾征求过我的意见。他说要把儿子安排到最艰苦的线路岗位,我很难理解,平时最疼爱儿子的他,为啥要这样做。他劝导我说:“应该让孩子去一线锻炼锻炼,吃点苦,有利于他的成长。”2008年,儿子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通过公开招考进机关,竞聘报名时小金不支持,还背着儿子给评委逐个打电话:“我家江炯基层经验还不够,还是让他在线路工的岗位上再磨练磨练。”当时,儿子很有情绪:“老爸不帮忙算了,还帮倒忙。”如今,儿子终于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
其实,对于最初的医疗,小金的心理预期是希望病情能够有所逆转。所以,当第一期化疗结束后,他感觉身体状况不错时,竟然提出想回电力设计院工作,他说他是从那儿出来的,可以帮着审审图纸。在他心里,工作总是放在第一位的,要抓紧有限的生命多为设计院出点力。为了方便工作,他住到了儿子家,因为那里离设计院近点,来去工作方便些。
在多达18次的化疗中,他从没叫过一声苦。他那时常对我说:“要长身体时,遇上3年自然灾害;要学知识时,又遇到文化大革命。幸运的是,我找到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遗憾的是不能工作到退休。”弥留之际,他还嘱咐我和儿子:“有困难自己克服,不要向单位提要求。”
大年三十那天上午,他在医院里精神不太好,呼吸急促,测量血压偏低,医生说所有指标都比较差。中午,我在家煮了稀饭、炒了鸭蛋送到医院,中饭他吃了五六口,吃饭时他说“我没力气……”想不到这是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吃完后我看他神色不对,马上打电话给他哥哥和弟弟,他们一小时后赶到病房,当时是2时10分。江小金听到哥哥和弟弟的声音,勉强笑了下后,流下眼泪。2时50分,他永远离开了我们。
对于后事,小金在遗嘱里有明确交待,要求一切从简,就连车子,也作出安排:“灵车可租用,我们尽量不用单位车辆。”他还特别强调,奉化的亲戚同学就在墓地等候,不要到宁波来,因为来回不方便。他在遗嘱中说:“40年前我静静地到宁波,现在我想静静地回去”、“最后一项程序向遗体告别一段,太过悲切,又浪费时间,我想有条件的话,改为播放我的题为《我心飞翔》的照片集,5分钟解决,大家可以早点回家。”
小金,多少个夜晚,我醒来时,抚摸身边的床,冷冰冰的。我这才想起,你已经离开我有一段时间了。我有时恍惚觉得你在身边,在看着我。
听哥哥说,父母经常问:“小金去哪了?”问好就抹一把眼泪。常会听到孙子诺诺问:“爷爷去哪了?”我只能笑着回答他,爷爷去很远的地方工作了,要好久好久才能回来。小金,就凭这两点,我也会好好生活。因为我知道,年老的父母需要我去照顾,年幼的孙子还得有人帮忙照料。
小金,你曾对我说:“等你退休了,我带你去全国各地和香港旅游,还要出国去新马泰走走,拍几张照片。”我等着,一直等着。我想总有一天,我们会在另一个世界相见,去履行这个诺言。
你走后,好多人在关心着我们全家。小金,你安息吧。我以你为自豪,这32年来,留给我的是一生最美好的回忆。
小舅子俞永平——心中要有一座山
哥哥,你离开我们已半年多了,早就想写些纪念你的文字,但每每提笔,泪水就止不住。
大概40年前我有些许记忆时,你常来我家,父母要我叫你哥哥,从此,我叫了你40年“哥哥”。现在我还能依稀记得你们结婚时的情景,那天我很兴奋,因为你正式成为我姐夫,成为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
自从你与姐姐恋爱起,全家人都非常喜欢你。当时还是孩子的我,总是盼着姐姐从温岭回家探亲,这时你总会带些零食、书籍给我。我上学后,节假日你来我家,一有时间你总会辅导我文化课。
我到杭州上大学后,你到省城出差时,总会利用空隙时间,带上几个菜、几瓶啤酒到我寝室,跟我和室友喝酒聊天,至今我许多大学同学都熟悉你,知道我有个好姐夫。
与你相处最长的是我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宁波工作的这段时间。在机关工作一段时间后,我想报考研究生,你非常支持我进一步深造。
那时你住在电力局车队宿舍,只有两个房间,住房条件很紧张,为了我有个好的读书环境,你们3口之家挤在一个十几平方米的房间,而把另一个房间作为我的寝室及书房。
那是我紧张而充实的一段时光。晚饭后,我开始在一张小方桌上学习,你也在小方桌另一侧或在沙发上开始工作,看从单位带来的图纸和书籍。如果说我那时的学习是有很强的目的性,那么你的学习纯粹为了提升自己的工作能力。你是一个有责任心和知恩图报的人,作为你们单位第一批培养的大学生,你总是想着如何更好地回报单位、服务社会,正是你的这种责任感和紧迫感以及对事业的赤胆忠诚,使你以后成为单位的技术骨干、行业专家。
后来,我攻读博士学位、去美国留学,都受到你的影响。在几个重大的人生选择中,你总是我的良师益友,给我指点迷津。在我犹豫是否回国工作时,你总是坚决要我回来报效祖国,并重复着一句话:“一个人要爬遍每一座山是不可能的,但你心中一定要有座山。”我回国时,你亲自到浦东机场来接,回来路上,你告诉我“做社会需要你做的事,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大概2007年开始,你腿上有块铜钱大的皮肤发炎,你总是忙于工作,自己配些药水涂一涂,炎症还是反复发作,后来在姐姐的再三催促下,才做了切片化验,2009年4月确诊为NK/T细胞淋巴瘤。
你一定知道疾病的严重性,但你还是保持着一贯临危不惧的风范。在接下来近两年时间里,你顽强地与病魔抗争,身体一有好转你就投身工作,与生命赛跑,用有限的生命尽力回报社会。
这段时间也是我一生最煎熬的时间。除了你,在亲朋好友中我是最清楚病情的。我们“联手”,尽量把病情说轻些。
在你遗嘱中,第一条竟写着:“在以前还是以后的治疗过程中,无论采取什么治疗方案,都是我自己确定的,不管疗效如何,不管发生什么后果,都由我自己承担责任。”
哥哥,从小我就知道你是有担当的男人,你连生命中最后一件事也勇于担当,担当了一生。你留这个话,是想让所有人释怀。
2011年元旦,我去病房看你,你已明显消瘦。当时我们聊了许多,你是如此平静地交待着后事,而我早已泪流满面。我还记得,最后你告诉我办后事时,早晨不要在小区放鞭炮,以免影响邻居。听到这里,我已无法控制自己。哥哥,你以一个优秀电力设计者的工作方式,考虑了如何静静地离开这个世界、尽力不打扰别人的所有细节。
哥哥,谢谢你用一生的言传身教,教育了我如何奉献,如何尊老爱幼、淡泊名利、超越自我、追求卓越,如何讲诚信、挑责任,告诉我什么是知识分子的尊严——这是我或我们这一代知识分子缺失的,我会铭记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