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来的夏国涛(左)在傅亚娟的帮助下找到了亲人
“你是骗子,你再打来我就报警了。”
傅亚娟第一次给远在青岛的妹妹打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让傅亚娟火热的心像浇了一盆凉水。
可很快,傅亚娟重新点着了心里的那把火——她相信,那肯定就是她失散了20多年的亲妹妹。
是的,寻亲,就是一个希望不断破灭又不断生出新的希望的过程,需要像傅亚娟这样的执着,不抛弃,不放弃。
傅亚娟,47岁,嵊州三江派出所普通民警,从2008年以来,她已帮助35个家庭找到了失散的亲人。
寻找自己的妹妹
傅亚娟要找的妹妹在家里最小,傅亚娟是家里老大,1975年1月的一天,妹妹落地后一星期,就被爸爸抱走,放在了嵊州城关镇人民医院门口。
“不过半小时,爸爸就后悔了”,可是回头找,哪里还有婴儿的身影。
那时,傅亚娟已经10岁了,妹妹的突然消失,成了她的心病——那当然也是她父亲的心病,可父亲去世时,妹妹仍然杳无音信。
偌大的一个世间,要找一个失散几十年,完全陌生的人,谈何容易——现在傅亚娟所有帮人寻亲的经验,都是从自己寻找妹妹的经历中摸索出来的。
傅亚娟知道妹妹出生的日期是1月13日,是1月20日遗弃的——那时,一些好心的路人看到路边有弃婴,就会抱到福利院的养育堂,养育堂就会指定奶妈给那些婴儿喂奶,一个月8元。在民政局就有这些弃婴的记录,包括哪个奶妈喂养,如果可以找到那时的记录,就少走很多弯路。
但那时,傅亚娟没有经验,她几乎是大海捞针一般地“淘”着线索。她去找过奶妈,可当时嵊州城关镇上领工资的奶妈太多了,她们各自手里的孩子也很多,“大多每天会抱来一个喂奶”,奶妈们年事已高,大都记不清了。傅亚娟也去父亲遗弃妹妹的地方寻找过,那些老街已物是人非,傅亚娟什么也没打听到。
事实上,2004年,傅亚娟就开始登报寻妹妹了,她当时查到两个1975年1月26日出生的女婴,被抱去了青岛和德州,但她们与妹妹相差了13天,她觉得不可能。
傅亚娟那时没有经验,她觉得不可能,直到2008年5月,她帮一个朋友找到妹妹后,她发现了一条规律:“失散的人,登记的出生日期肯定是民政局收养孩子的日子或者之后”。
但傅亚娟还是不放心,“也许养父母把妹妹的出生日期都改了”,她又把出生日期放宽到上下一个月时间,她找到了有6000多个人是符合时间的,她一个个照片看过去,“最后找到五个人有点像的”,然后她又去看她们是不是家里有兄弟姐妹,就这样一个个查过来,直到看到一张照片,“她和我爸爸太像了,嘴巴这里,和我三妹年轻时很像很像!”
她再去看当时的户籍资料,查到了当时抱养的证明和迁户口的原始凭证,上面写着领养人的姓名,“上面的名字就是妹妹现在养母的名字!”
傅亚娟控制不住,“这么多年一直在找妹妹,想不到就这么找到了”,傅亚娟说第一次打电话到妹妹单位,很唐突,可她顾不了这么多了——这是容易想象的,这么多年的思念和纠结,终于等到了谜底揭晓的一天。
“我要报警了”,最初,傅亚娟说什么,妹妹都不相信,尽管如此,傅亚娟还是不放弃,她又托朋友带照片给妹妹,让她看看,傅亚娟每天一封信寄给妹妹,“我们现在生活好了,担心妹妹现在生活不好,我们只想帮助她,不是去打扰她”。
终于有一天,妹妹问了从小带她的小姨(养母的妹妹),她才知道了真相,可她又恐惧真相,“不知道真相是最幸福的”;傅亚娟安慰她说:“知道真相了,你也会幸福,你多了关心的人了,不管贫穷还是富贵,我们都要相互帮助和关心……”
姐妹相认,傅亚娟泪流满面,她觉得作为家里的老大,她终于完成了爸爸的遗愿了,终于可以在爸爸祭日的时候,对爸爸说,“爸爸你放心吧,我们姐妹会好好的。”
找到了亲生父母要对养父母更好
从2008年开始,嵊州每年都要举办一次寻亲大会,每一年,都有来自山东等地的人来嵊州寻找亲人,有找亲生父母的,也有找亲生子女的。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包括嵊州在内,浙江很多地方“因为家里孩子本身就多,养不起”,有很多刚出生的小孩被遗弃,随后被人抱养到外地,最多的是山东德州和青岛等地。
“这么大老远来抱孩子,就是不想被人知道”,但很多时候,事与愿违,孩子被抱去后,当地人很快就知道了,这个孩子是领养的,孩子从小就被邻居们指指点点,他们很小就明白自己是领养的。
当孩子去问养父母,也是出于爱吧,养父母一般都选择沉默——这之前,他们也花了很多努力,比如故意把抱养日期修改,或者抱养后马上搬家……他们做着各种努力,与孩子的一切过去切断联系。
山东德州的邴先生直到成家有了孩子,才从大妈嘴里确定了自己是抱养来的,自己是双胞胎,还有个兄弟在嵊州,但当他去问养母,养母跟他说:“妈妈死也不会告诉你的。”也许不知道真相的时候最幸福吧,自那以后,邴先生心里一直有这块心病,去年3月,他来嵊州参加寻亲大会,找到傅亚娟,“我大妈告诉我,我亲生父母的家离城关镇有半小时的路”。
傅亚娟一听,正好——当地甘霖镇60多岁的赵女士带着儿子一起来找过她好几次,请傅亚娟帮着找儿子,“是双胞胎”。
赵女士的孩子在民政局没有登记记录。“那时,我身体不好,家里有3个儿子,我还要去生产队干活,照顾不过来”,赵女士回忆说,等孩子养到七八个月大时,经人介绍,有人直接到她家里抱走了最小的儿子。
“他们说孩子是他们替人抱养的,对方家是在电力局上班的,条件很好”,这在当时,对经济困顿的赵女士一家来说,无疑是允诺了给孩子一个美好的未来——而这些都是赵女士无法给予孩子的。
“孩子抱走后,我们还通了两封信,他们在信上说孩子很好,叫我们放心,我们也给他寄过去我们抱着孩子的照片”。可两封信后,赵女士再写信过去,信被退回了,说查无此人。
前两年,赵女士也去过山东找,一无所获。直到遇到了傅亚娟,“我就相当于是一个中介,他们的信息都对得上,我就帮他们牵线”,在傅亚娟的牵线下,去年5月,赵女士带着双胞胎的哥哥去山东德州。
这场相认,对邴先生的养母或许有点残忍,她多少有点不情愿——和很多养父母一样,她来抱养孩子的时候,说替人领养,其实就是他们想要孩子,这只是一个善意的谎言罢了;他们搬家,也是不想旧事重提,想不让孩子知道。所以,两个母亲一见面,养母提出要赵女士出示证据,说清楚当年抱走孩子时他们说过什么话,他们穿什么衣服——这些,赵女士这些年来,一直都清楚地记得,因为孩子抱走后,她就后悔了,“要是咬咬牙,也养下来了。”
更多时候的寻亲,是悄悄的,瞒着养父母的。
“养父母都是把他们当作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看待,总是想有人养老送终,他们会担心认亲了,自己就失去了孩子”,因此,傅亚娟总是关照那些找到亲生父母的人,“要对养父母比以前更好”,也因此,傅亚娟和妹妹的交流交往,也都是悄悄进行的,有件事让她很纠结,“过年时,我送我妹妹一条金项链,里面还有嵊州开去的发票,我妹妹没戴,一直放在抽屉里,后来有一天,妹妹看到她的养母戴着,她觉得养母可能知道了……”
即便不是亲人也要热烈欢迎
最纠结的一次寻亲经历
两年前,自从青岛李女士知道自己是抱养的后,写信给嵊州市公安局局长,想找自己的亲人。
傅亚娟就根据自己总结的经验,先根据李女士登记的出生日期去查民政局的资料,“出生日期一般都是指送到民政局的时间”,然后查到了石璜镇一个奶妈曾经喂养过李女士,奶妈说孩子是在粮管所附近捡到的。
没想到,这一打听,有人说有是甘霖镇一户人家来这里打听过,傅亚娟找到了这户人家,“我们当时根本不相信”,樊女士说。她们家姐妹5个,她是老大,被父亲遗弃的是最小的妹妹,“当时她的出生日期都是我写的呢”。
樊女士说,妈妈生下妹妹后,爸爸就挑着担子,一头篮子里是妹妹,一头篮子里是个石头,爸爸把妹妹放在石璜镇粮管所门口就走了,“爸爸后来就后悔了,他当时听到了狼狗叫的声音,他很担心,就叫姑姑去看”,樊女士的姑姑是个小脚老太太,等她到那里,孩子已经不见了。
虽然,樊女士一家找妹妹找了20年了,但当傅亚娟给她看照片,在边上一个劲地说“很像,我觉得是”,樊女士还是怀疑,即便是傅亚娟帮她拨通李女士的电话时,听到电话里妹妹的声音,她还是不相信,“她在电话里问,你是大姐吗?我说是的,其实就是应了一下”,樊女士想到这事,就笑了。
李女士急啊,几天后马上到了嵊州,樊女士一看李女士,“她和我们一点也不像,我们姐妹都很高的,她个子不高”。但樊女士全家都觉得,“不管是不是,她来了,我们总欢迎的”,樊女士热情地招待了李女士一家,“妈妈在厨房炒菜,总是偷偷地张望下,我看得出她心里很高兴只是不说。”
其实,李女士也是来探虚实,她回去后,给傅亚娟发短信,“每天一条,也说不像,说我的手皮肤很细腻的,姐姐的手很粗糙”。可傅亚娟说,她就觉得她们像,“是一种直觉吧”。但边上的邻居都说像,尽管大家约好“如果不是我们也做姐妹”,但毕竟这是件折磨人的事,“去做DNA鉴定吧”,傅亚娟建议,最后,姐妹终于相认。
事实上,失散多年的亲人相认,特别是当年被遗弃的孩子再见到亲生父母,一个多年压在心底的疑问就会迸发出来,为什么当年要丢弃我?李女士心里也有这个疑问,但她没有开口,面对80多岁的老父亲,她开不了口,在来嵊州相认前,她的丈夫就跟她约定:“不许问这个问题,不要问老人这话”。
“其实,当年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谁会愿意丢掉自己的孩子”,傅亚娟说,这么多年来,从她自己父亲身上,从那些当年遗弃孩子的老人身上,她都看到了悔恨——那是一种更大的心灵的折磨吧。
但不是所有的寻亲,都会皆大欢喜。
更多时候,它考验人的意志力,它折磨着人,因为有期待就有失望。
今年,山东的小艾(化名)来嵊州找傅亚娟请她出马帮忙找亲生父母,“我帮她找到了奶妈,根据民政局资料,找到了当年丢弃孩子的一户人家”。
“我看看照片,觉得很像,你看眉毛、鼻子、脸形像吧?”
采访那天,傅亚娟给我看她电脑里存的照片,这些年,她把每个来寻亲的人的资料都整理好,存在电脑里,照片和信息比对,是她找人的关键步骤,几乎从来没有出错过。
但有一回是至今惟一一次让傅亚娟纠结的寻亲经历。
傅亚娟帮小艾找到了当年遗弃她的父母,爸爸70多岁了,有2个女儿1个儿子,当年也是出于家里条件原因,遗弃了最小的女儿小艾。
晚年膝下多了个女儿,一家终于团圆,老人很开心,大家笑呵呵地拍了一张全家福,照片上,老人精神矍铄,兴高采烈的。
但寻人不是靠直觉决定的,最后需要做DNA鉴定,如果不出意外,这将是傅亚娟第36个帮助找到亲人的家庭。
但谁也没想到,DNA结果做出来,不是——这是一个残酷的真相,傅亚娟说起这事,言语间有点后悔。
“老人找到我,说肯定是弄错了”,傅亚娟觉得老人心里是已经接受了这个女儿了:“他说,那天他们去那个鉴定所,就一张办公桌,上面全是灰,他觉得是骗人的”。
傅亚娟也很纳闷,她没有想到,她的热心寻找,却让老人有了心病,她联系了江苏卫视,这些年来,因为寻亲,傅亚娟的名气在全国都很叫得响。
电视台帮助老人找到一家鉴定机构,那次,傅亚娟看到老人,“头发也白了”,第一次鉴定结果出来后,老人回去生了一场大病,精神一下垮了,一夜白发,“亚娟,我老了,这次结果要是不对,我实在受不了了……”
包括傅亚娟在内所有人都期待着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但遗憾的是,第二次DNA结果出来,仍然不是。
“亚娟,这个DNA是100%准确的吗?”老人问。
当傅亚娟告诉他,“有99%的准确性”,老人就说,“那我就是那个1%”,傅亚娟不忍心再去打扰他的生活,她只能点头,让老人存有一丝希望。
小艾说,即便不是她的亲生父母,她也当他们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据都市快报 通讯员 姜寅 记者 杨丽